道明禅师一听清音说曾被人打晕在地,登时变了颜色,急急去看清音后脑,见只剩一条寸余长的疤痕,白森森的映在光亮亮的头皮上,分外的显目。眼见清音活生生站在眼前,显然已经无碍。但在后脑上一击本就可大可小,心里还是有点颤颤的,抖着手望了半天,终是没有摸下去。他这样一副父亲般慈爱的模样落在清音眼里,心里越发知道道明对这个身子的事情应该是心知肚明,甚至,还有什么秘密,被道明藏在心里,隐忍到现在一直未说。清音一手摸着头,佯装不解的又问道,“师傅,是不是我不该来邺城?要不怎的一到这里就被人打。”道明坐回椅上,双眼闪烁,话说得含含糊糊,“清音,以后你行事多小心些。不可落单。”清音撇嘴,看着道明与自己目光一触即刻又移开,嘴里嘟哝着,“你早又没说。现在好了,我成了大齐的名僧,全邺城都知道啦!再怎么小心,怕也不行了。”道明禅师一听这话,脸上更是一筹莫展,竟没了主意,只恨自己当初不该心软放她出来。再也想不到竟受到这样的瞩目。不由道,“要不,你随我回寿城去?”道明禅师赶来的时候,佛法大会已经接近尾声,他远远的看清音在台上受人膜拜,心里又惊又惧。并不知清音是受和大人设下毒计迫使她上了台。清音见道明骤然说出要回寿城,知道他终是不肯对自己说出实话。也不绕弯子,便开门见山的道,“如今我在佛法大会上出了名,纵回了寿城怕也避不了风头。而且我与人合伙赚了点钱,若是你告诉我实话,我也可早作打算。”道明一听清音说这话,更是瞪大了双目。见清音一双眼睛如水洗似的明亮坦然望着自己,不由愕然。清音微笑起来,眼睛里透出欢快的神色,“是真的。”一边说,还一边郑重的点点头。这时候,法云拎了一个装饭菜的食盒进来,道明不好再问。待吃完了,法云将食盒收走,道明赶紧又问清音,“你还与人合伙做了生意?”满目匪夷所思的惊讶。清音也不瞒他,将佛法大会如何与公孙意合作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道明。道明听完只惊得呆呆坐在椅上。口里喃喃道,“一个佛法大会就赚了这许多!当真是,当真是……对了,你方才说连大王和皇后妃嫔等也都参加佛法大会了?”“是的。权贵王族,也来了许多。”道明面上越发紧张,又问道,“太后太妃那些也来了?”怕清音疑问似的,又赶紧追了一句,“还有那些公主王子……”越发欲盖弥彰。清音摇摇头装作不知,心里却暗暗留了意。看来这太后太妃等与自己这身子的身世有关。不过她分明记得佛法大会上只有大王和皇后妃嫔等人,并没有太后一类的人物出现。如果上次被打与太后等人有关的话——清音暗自呻吟了一下,一国太后,这梁子可结的大了!道明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最后下决心似的道,“不回寿城也罢。你外出小心。我明日出去一下。回来我们再作计较。”第二日,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虽是暮秋,照得天地炯彻,四野清明。安国寺整个大殿笼罩一片光辉之中。清音因与公孙意有约,一早就下山了,赶到时,日头堪堪照到如意酒楼的招牌上。清音被满目金光照得眼晕。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如意酒楼那锦旗换成了金光灿灿的匾额。“如意酒楼”几个黑金大字写的无比**,醒目。清音站走在路上时,已有路过的百姓不时过来,“高僧,高僧”“这不是昨日的高僧吗?”“求高僧指点迷津……“还有人指望高僧给自己答疑解惑。等公孙意察觉不对带了伙计赶过来时,清音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公孙意自人群中挤进去,一身亮白素净的棉袍已经皱皱巴巴,他挤到清音身边,一手拖起她,一面对围观的众人道,“各位父老,今日清音高僧受小店所托前来有事商议。各位有事,日后可到寺中求问高僧。”公孙意这样说,又冲着众人施礼,百姓们本也无事,更不会去得罪高僧,便各自散开。清音被公孙意护在身后,见他三言两语就散开了众人,不由也放下心来。只是望着公孙意宽厚的背影,想起他方才情急下的一握,只觉得被握的那处像被火烧了似的。公孙意见众人散开,便又扭转了身子,目光在清音脸上一转立刻掉开,让出位置道,“钱庄的管事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请进。”率先便走了进去。小白一身襦色秋衫微笑着在门口将清音迎进去。她如今是酒楼里的管事,衣着与昨日在寺里帮忙又是不同,旁边两个迎宾小二伴着,倒显得有几分贵气的样子。楼下大厅里因还没到营业时间客人不多。清音随意扫了一眼,却正见到一双微蓝精光湛湛的眼眸扫过来,有几分眼熟。清音不由一怔,仔细再看,却见几个壮实大汉围在中间的,可不正是那位突厥王子。只是他们今日都换了常服。突厥王子一身褐色窄袖短衣,几个大汉一身灰色短衣,腰间犀角镶边的腰带垂垂挂到大腿。见清音目光转过来,突厥王子面上带笑,将唇边的酒盅摇了摇示意,几个大汉则是各转了目光,神色怪异。公孙意站在楼梯口等着清音。见清音对着唯一的那一桌客人看,便也转过去,认出是佛法大会上坐在使臣团位置的突厥使者,不由皱眉。但来者是客,他身为掌柜,面上更是带笑,只朝中间那个客人头略点了点,便又看向清音。清音恼恨昨日突厥王子无礼,对他的笑容看了只当没见一般,加快了脚步闪身上楼。进了天字号房,钱庄的管事正坐在桌边喝茶,见清音进来赶紧起立。清音微微施礼,同公孙意各在桌子一边坐下。小白在后面端了一杯茶水进来。放在清音面前。清音看了看钱庄管事和公孙意,显然刚才已经谈过一阵,面前各有一杯茶水,她也不多问,便将茶水往自己面前拢了拢。小白见了,唇边绽出一丝微笑,满眼的开心。这茶水,是她昨日听说清音要来酒楼,下山后就去买了上好的茶叶,今日又用了新取的井水,特意泡给清音喝的。与公孙意和钱庄管事喝的酒楼里普通的茶叶水那是安全不同。清音可不知道小白这些心思,手拢着茶杯,目光看向钱庄管事,“不知管事可与公孙掌柜核对清楚了,本利各是多少。”钱庄管事点点头,弯腰递过手中一张纸,“这是这次的账目。安国寺与公孙掌柜的本利及各酒楼的本利分红共计一百七十二万三千七百九十五两四钱,各列详细在上头。请您过目。”他年纪比清音大了差不多两旬,此刻对着清音却是无比恭敬,看向清音的目光也满是惊奇。昨日在库房,他只道清音因佛法大会出了名才受命前来点对银两,监院因为有兰陵王的武将在,又不曾对他多说。今日跟公孙意聊了才知道,感情这小和尚竟是与公孙意合伙做了这样一个大买卖。一夜之间,由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和尚成了他宝庆钱庄的一个大客户。清音低头认真的看账目。见上面写的倒还清楚。便收了起来,对公孙意道,“回头重新誊写一份。将那些掌柜的本金及分红一一注明,交给他们自己去看。寺里那份我自己抄吧。”公孙意见她神情严肃,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想起第一次见清音时他站在高台下,仰着脸色迷迷的调戏柔然公主,还问人家要如何的无赖样子,不由失笑。清音把纸揣进怀里,看向公孙意,见对方正盯着自己,不知想到何处,笑得一脸奸邪。也不去理他,敲敲桌子又问钱庄管事,“我的那一份,你帮我存在钱庄。是不是我随用随取?”钱庄管事点点头,“小号在大齐各处都有分号,您只要携了信物,随时可以取用。”一边说,一边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上面刻了碧玉貔貅的印章,递了一个文书过来,“您在上面签了宝印,上面是和公孙掌柜一样的五十万两的凭证。以后凭着这印鉴或您亲自来取,分文不少就给您送到。”清音点点头,接过貔貅印章,见雕刻精细,底下小小的一排“大齐宝庆银鉴”,第二排是更小的“三五一”几个繁体数字,那文书上已经盖过印章。她接在手里,又仔细看了下核对印章无误,拿过桌上毛笔大笔一挥,签了“林清音”三字。公孙意坐在旁边,见到这三个字便是一怔。随即想,可能这是小和尚的俗家的姓,他借着寺里机会赚了这么多,定是用这个名字来掩人耳目。完全想不到清音是用了自己的本名。那管事在钱庄多年,遇到藏了私房的,挪了主家钱财的多了去,见小和尚签出这样一个奇奇怪怪不男不女的名字出来更是连问都不问一句,将清音签了名号的凭证仔细收好,便向两人告辞。清音和公孙意送了管事出来,想起自己要出小白那一份工钱,便又回房里同公孙意说起来。谁知道公孙意竟摇了摇头,“小白姑娘在店里很是能干。酒楼里管事的工钱也差不多是三两。不算多的。”婉言谢绝了清音的好意。小白刚好登上楼来,门外听见清音竟要替自己付工钱,心里不由又惊又喜。耳中听见公孙意竟然婉言拒绝,当下满心失望。又想到清音竟然对自己这样关心,连工钱都要替自己出,显然是对自己与别人不同,一时间,呆怔在门口。门里,清音见也没有别的事,便要告辞,就在这时,听见楼下一阵喧哗。尤其是那突厥王子的声音,低沉雄浑,透过楼板,直直冲到楼上门里门外的三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