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阳光晴好,清音坐在园中翻着《道行般若经》,一边听着道明讲解佛经典故。几个奴仆在不远处洒扫着庭院。花园中繁菊盛开,近处是一丛秋桂,花蕊已经凋尽,满枝绿叶倒还葱翠。远处重檐可见,一派安宁祥和。道明从佛经中抬起头来,见清音眼神发怔,清白脸上比上次见到又多了几分丰润,只是那光白的头皮却还是那么显眼,不由叹息一声,微微有点愧疚。正想问她今日怎么不见公孙意过来,就见负责看门的大陈小跑着进来:“两位大师,大王宣召高僧进宫。”道明听了不由一惊,手中佛经失手落在地上。清音虽也暗暗吃惊,却还镇静,弯腰将佛经捡起,放在桌上。道明已经在追问:“何人宣召?人在何处?”“给侍中和大人,正在前厅等候。”一听是和大人,清音便知道是那个和士开不知又寻了什么事来给自己找碴。反正身上穿的正是僧袍无需换衣,便和道明两个人便往前院而去。前厅正中,和士开一身朝服正昂首立在庭中。旁边几个黑衣小侍,俱是眉清目秀,眉眼风流,并不见那日寺中几个恶仆。见到清音过来,和士开将手拱了拱,皮笑肉不笑的道:“高僧,佛法大会一举成名,可谓天下皆知。”见清音只是不置可否的回了一礼,面上既没有傲然之色,也没有不安之色,竟平淡的好像自己所说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和士开一路上准备好的讥讽之话便说不下去,公事公办的道:“大王今日想听佛经。特召你入宫。”然后将一个入宫的腰牌递了过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清音见和士开只是口头宣纸,连个诏书什么的都没有,心里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看看呢。现在只好接了腰牌。见不过是一个铜制的牌子,上面刻着名字禁制等,便揣进怀里。出到门外,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高蓬阔顶,比那日兰陵王派去拖运元宝的马车大了不止一圈。很是气派。两个黄门守在边上。而道明,因为没有王令,是不能入宫的。眼看着清音上了马车,不由心里暗暗焦心。等和士开也上了马车,两个黄门一个牵起马缰,几个黑衣小侍便一起在马车后跟着。一进马车,清音就坐得离和士开远远的。和士开倒不以为意,自在靠门处坐着,闭目养神。他大概也知道与清音话语不合,多谈无益。听着马蹄踢踏,不久,便出了巷子,拐上街道。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嘈杂声叫卖声近在帘外。清音目光一扫,见和士开似睡着一般,虽知他明不可能睡着,也不由放松下来。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还想着要进宫去看一看,游览一番,现在,却真的要进去了……耳中听着外面人声渐稀,过了不久,只听见马蹄踏在青石路上得得声响,再过了片刻,马车停了下来,车蓬外几个人低声说话的声音。清音不由悄悄掀起身侧的布帘,却见一堵高达宫墙立在眼前,入宫的大门两边羽林卫持戟而立,额上红盔,肩上铠甲,戟上枪尖,在阳光下发着森然的光。这边黄门和黑衣小侍已经验完腰牌,过来在车蓬外低语了几句。和士开缓缓张开眼睛,自腰间解下腰牌递了出去,又伸手向清音面前。清音便也把腰牌掏了出来,却没有递给他,自己送了出去。门帘掀处,黄门接过腰牌,大约是给什么人看了下,很快又送了回来。清音坐回原处,马车又开始行了起来。这次速度很快,又穿过几个宫门,依旧是停下验牌,再行,再停,再验。越到后面,检验越是严格,最末一次,竟然还有人挑起了布帘。见到坐在门处得和士开,那人笑得一脸绽花,却还是依规矩验了腰牌,又仔细看了光头净面的清音一眼,才放下帘子,尖声细气道:“和侍中,清音高僧,请下车。大王这就要下朝了。”和士开已经一掀帘子跳下马车。清音挪到马车边,这回才后知后觉的觉得气氛紧张心跳如鼓。见大王。那天,台下远远见到,一张脸倒和兰陵王差不许多,只是位居上位,只那么远远一瞥,已觉无限威仪。此刻,要近在咫尺的觐见,一个不慎,会不会被砍头?一瞬间,道明这几日耳濡目染灌输来的关于这位大王荒政好色,暴虐多怒的话语潮水般涌上来。她这边犹疑着,马车下几位却已经不耐烦起来。和士开更是一脸漠色:怎么,害怕了?嘴巴一努,那尖细嗓音又再响起:“请高僧下马车,觐见大王。”来了!躲不过了。清音狠狠心,一掀帘子,脚踏在马车下的踏板上跳了下来。只见两面高墙壁立,中间一个长长通道。他们此刻正在这通道的入口。和士开和两个黄门站在一边,边上还有两三个男子穿着黄衣明锦头戴笼冠立着。见到清音跳下马车,眼光都移了过来。立时有一个的男子过来,细长的眉眼微微一拧,上下打量了清音一眼,落在清音手上佛珠,然后弯身道:“请。”正是刚才那尖细的嗓音。清音手中撰着佛珠,跟在这人身后,往通道里去。她不敢回头,听身后并无脚步声传来,感情和士开并不去见大王?转出通道,又是一个角门,门里隐见庭院深深。门上雕着蟠龙,自门顶到门槛自成一体,雕工精细。门里同样是两个黄衣明锦头戴笼冠的侍者,只是腰间多了一个束腰的宫带。这回连尖细嗓音的这位也不能进去了,将清音交托给那两个侍者。那两人却是大喇喇的,将清音一指,“你,高僧,进来。”清音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迈步走了进去。门里果然别有洞天。当中一个大院,正中一排五进的房间,正中一个大门敞开,门上挂着蜀锦的门帘。数株半人高雪松迎窗而立,数丈宽的院内,铺着大红锦毯,自长廊处一直延伸至门帘。极简单,极肃穆。这就是当今齐王的内廷?清音有点怔忪。比起一般王公贵族,也不过如此。那两个侍者快步走到门边,低声道:“大王,高僧到了。”不多时,那个佛法大会上听过的低沉嗓音懒懒道:“宣。”两个侍者掀起帘子,示意清音进去。清音抬头看了看天。天关明亮,这一眼,会不会是此生最后一眼?一脚踏进去,里面却是温暖的有如春天,还带着舒缓的熏香之气,奢靡!是此刻涌上心头的第一感觉。触目所及,无不是琳琅满目的珍品,就算清音这个不识货的外行,看着那一桌一椅,一扇一屏,也能看出极度奢华奢华来。更别提榻上那人,明明是艳阳高照,偏偏肩上披着锦裘,脚边围着三足两耳的黑玉小鼎,束发冠带上镶着大块墨玉,一张俊脸斜支着,怀衣半敞,怀中一个美人颔首低垂,猫儿似的伏在他的身上。奢侈,**靡,极色之艳。方才庭院中见到的低调肃穆与此刻的富丽奢华形成极度刺激,让清音不由怔在当地。榻上两人浑似没有注意到来人似的。肢体摩擦,靡靡成音。那女子被身下之人按着,半点丁香微吐,顺着那洁白秀气的胸膛一路向下……清音眨巴着眼睛,大王宣召,便是让她这位高僧来看一出秀色可餐的活—春—宫?这牺牲也太大了些吧!见清音面无异色,还眯起眼睛仔细端详,榻上之人眼神一撩,手指自美人半露的胸口顺势而下,捏住那处浑圆,轻揉。美人因这一捏一揉,身子更加软到,蛇一样贴下去,嘴里嘤咛咦唔做声……活色生香。清音心里总结。目光对上那窥探的目光,眨了眨,微微一笑。“大王!”“高僧好镇定的功夫。”那人眼光收回,清越低沉的声音传来。“阿弥陀佛,红粉骷髅,不过一瞬。浮世障眼,我观如是。”清音一边嘴上回答着,一边心里暗骂自己,又偷盗经文!又要开始装神棍卖弄玄虚!“说得好!不知高僧看这障眼法可还如意?”齐王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极端潋滟,极端阴冷,将身上美人一推,左手伸出将她下鄂一扭,将那美人脸转过来,使清音对上一张因痛极而变形的脸。高鼻深目,一点红唇殷红欲滴,实在是个美人。却是个,男美人。清音看着那目中似带苦苦哀求,却被齐王紧紧扭着下颚说不出一句话。“红粉骷髅,说得好!说得好!”齐王大声道:“似这般绝色,也不过是红粉骷髅,浮世障眼,哈哈哈哈……”他蓦地手一松,任那美人趴在地上簌簌发抖,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尺余长的宝剑,寒光一闪,自背上直刺进那人胸口。缤丽血花,立时顺着那人浅白的衣衫流下,直流进地上大红瑰丽的地毯。这一刻,清音完完全全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