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出去之后,清音坐在榻上一边喝着姜汤一边看柔儿和五儿收拾房间。柔儿收拾好床铺,随手拿起清音搁在桌上的湿衣,一团白布掉了出来。柔儿捡起白布,目光一掠那手掌宽长长的布条,不由一愣。她悄悄回身看向清音,见清音正目光注视着自己,不由面色一红。清音朝她微微挤了下眼。柔儿一见,心里越发有数。她瞧瞧五儿,正背对着自己擦着案几,便回转身来将布条不动声色裹在衣服里。过了片刻,清音见五儿擦好案几,便故意道:“这姜汤驱寒,五儿,你再去让厨房熬一碗来。并给公孙掌柜送一碗去。”五儿听了过来接过清音手里的碗,转身出去。待五儿出了院子,清音转头去看五儿,见她微低着头,面上露出红润,便轻声道:“柔儿你过来。方才我衣服里的白布你可见到了?”柔儿点点头,却不敢抬头去看她,低声道:“奴婢什么也不会说的。”清音挑了挑眉,这柔儿倒是个聪明的。但清音想要的不是这个,她轻轻一笑:“柔儿,你们初来,我没问问你们的来历。我看你衣衫也不是很差,如何竟卖身为奴了?”柔儿听清音问起这个,不由一愣,却不敢不答:“奴婢家道中落,家父又噬赌成性,在赌坊欠了不少银子,便将奴婢卖了抵债……”说到后来声音越说越弱。清音见她如此说,便接着问道:“那如果我为你赎身,让你回家去,你可愿意?”柔儿听清音这样说,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清音眼中一片认真,不似说笑,想起自家老爹卖她时沾沾自喜的样子,不由心头一阵恐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不要送奴婢回去。奴婢情愿跟在高僧身边。”清音不由笑起来,低声道:“跟着我,参禅拜佛么?青灯古佛,有什么好的?”柔儿趴在地上连连磕头:“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奴婢愿意跟着主子,一生一世,绝无二心……”说到重点了。清音不由心里暗喜。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和尚打扮,柔儿和五儿是她的贴身丫鬟,她不可能一直瞒着她们。如果直接对她们说出来,又怕她们不知道保密,将她身份泄露出去,再度引来危险。今日安国寺遇袭,便是敲了一个警钟。而她和尚身份就是一个定时炸弹,稍有不慎,一个欺君之罪就可以要了她的命。而她在万众瞩目之下出了名,人人知道安国寺的清音是个高僧,若是他们知道这个高僧是个女的——这种可以说上升到宗教信仰的事情,更是——清音伸手将她扶起:“既是如此,你便安心跟着我。放心,日后我定会给你安排个好归宿。”“只是我的身份因家世原因一直对外隐身,你却需小心在意,不可在外人面前露了我身份。”清音看着柔儿缓缓道。有了柔儿的保证,清音就放下心来。嘱咐柔儿待无人时也如此告诉五儿便行。柔儿点头应了。等五儿送姜汤过来,清音又喝了一碗,肚中饱胀,别说寒气,连热气都来了。她问可曾给公孙意送了姜汤,五儿点点头,道:“送了一碗,一口就喝干了。”说着笑了起来,“我看公孙掌柜面色很是不好,姜汤喝下后在院中站了一会,却什么也没说便走了。”清音听了一怔,怎么公孙意走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昨日他送自己回府时也是如此,在门口悄然走开,还是晚上小白过来,却又替他约了自己,古古怪怪,不知搞什么飞机。她哪里知道公孙意是为了自己没有护住清音而自责愧疚,觉得无颜相见。夜风微凉。兰陵王一身锦袍站在院中,微风吹动衣袍,露出袍角银丝竹纹暗花。他一头如墨黑发披散,从背后看,便如一匹黑缎。一个头戴金钿步摇身着罗裙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眉目如画,面上漾着温婉的微笑。见她过来,兰陵王转身,迎了上去,携了她的手在院中几上坐下,低声问:“嫣然,可曾见过太后?”女子点点头,细细看着身侧男子,目光中露出如水深情,“太后那里并无察觉。太后留嫣然用膳时正值黄门进来禀报,说宫女碧丝在宁国寺后山失足落崖……嫣然看当时太后神色除了伤心之外并无异样。”说着见夫君眸光一闪,便低声问道:“殿下,这事可会影响到高僧么?”兰陵王见她提到清音,不由心里暗暗一愧,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无事,嫣然不用多虑。你今日入宫辛苦,等会早点休息。”嫣然微微一笑,脸上漾出一丝满足,轻声道:“无妨。殿下为国事操劳,嫣然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听闻和士开又在大王宫中……”说到这里,她似是知道非议大王乃是不妥,脸上飞出一片红晕,止住不再说下去。兰陵王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这些事满朝皆知。上次二哥在殿前谏言,我看大王面色不郁,二哥怕是凶多吉少。自古无情帝王家,何况我等这种身份。如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保一家老小平安便是。”听他这样说,嫣然越发心悸,望着夫君道:“殿下,你不是一向与斛律将军交好?斛律将军战功彪炳,国之倚柱,若是有何事,当可在大王面前为殿下美言。”兰陵王听她这样说,心里却越发觉得苍凉。从来都是飞鸟尽,良弓藏,特别是这种手握军权的外戚。兔死狗烹之事不知发生过多少。但此刻在王妃面前却无法多说,恐她心生忧虑,便顺着她的话道:“是的,有斛律将军在,嫣然不用担心。只是眼前我还有事未了,待此事一了,我便自请回封地,与嫣然日日相伴。”嫣然听他如此说,眼中浓情更甚,缓缓倒向他的怀里:“殿下,我等着你……”良久,待嫣然回了房,兰陵王站了起来,看着天边一颗闪亮星子默然不语。不久,一个身影悄悄走到他身边:“太后似没有发现,只是下令好好安葬。”兰陵王点点头,那身影悄悄退走。兰陵王望着夜空方向:清音,你是何人?为何太后身边的宫女要对你下手?突厥王子执意要你去突厥国,又是为何?那道明禅师,明明是昔日护国寺最出色的僧人,十五年前突然离开国都,为何,却是你的师父?来邺城之前,你在寿城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僧,佛法大会上的表现,让人惊讶,你的一切,如一个谜,让人费力去解。他对着夜空长长叹息,你选择了那人,是么?看你派出的人,是要离开邺城了么?也罢!只要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安稳,望你一生喜乐,不陷纷争……是夜,公孙意躺在**辗转反侧。清音落水晕厥的场景像刺破心头的一把利剑,一直在他眼前环绕。他想着清音躺在他的怀中,声息微弱,面色苍白,便不由握紧了手。他恼恨自己当时只顾着急急去救清音,并没有注意到那站在水潭前的女子是何神情,为何没有救清音。等他回到酒楼换了衣服又赶去宁国寺,早已找不到任何踪迹。当然,他也不信清音是无故落水。只是心里暗暗猜测,是不是她在佛法大会表现太过出众,引起别人不满,借机害她。想到清音将一直陷于危险之中,他只觉心里隐隐作痛。只是碍于清音的身份,却无法说什么。大齐笃信佛法,齐王又曾宣召清音入宫,若是有一日发现清音乃是女扮男装,只怕性命难保。而那个和士开,又和清音结下仇怨,如若被他抓到把柄,结果更是可虑。公孙意想到这里,越发觉得睡衣全无。索性披衣而起,推门走出房间。走廊尽头,小白的房间还亮着灯。今日公孙意出门,小白在酒楼并没有看到他回来,也就不知清音落水一事。公孙意想起小白与清音关系非比寻常,便走到小白房前,轻咳一声:“白小娘子,可曾睡着?”小白正在房中整理今日账目,听见公孙意声音,便道:“不曾。掌柜可是有事?”公孙意低声道:“清音今日被人打晕落水,我想你明日去探她一探。”小白一那个便是一愣,放下账册走到门边:“怎会如此?掌柜不是跃她在宁国寺见面的么?怎么她会被人打晕?”公孙意心里愧疚,干咳一声:“我临时去买了点东西。”他原是去买了点素芳斋的包子带去给清音,谁知见清音倒落水潭,一惊将包子全部扔在地上。此事说来尴尬,若不是他临时其意耽搁了一下,清音应也不会被人打伤。他越是想到这里,越是觉得心中愧疚。低声道:“都是我……害了清音。”小白不知清音到底怎样,见公孙意话里愧疚不安,便安慰道:“我明日一早便去看她。掌柜也不必过虑。只是这样一来,只怕你和她……”怕是没有来得及表白罢?公孙意语塞。想起自己将清音抱在怀里,丢下句:“我明日和你一起去……我,我会负责的!”便拔足逃回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