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武皇帝说到最后,声音已接近于怒吼。端亲王心中为女儿担忧、不值、心疼,可皇兄的话他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理智上,他知道皇兄说的对。在整个国家的未来和一个女子之间取舍,谁都知道前者为重,可前提是那女子不是他的女儿!他终归是自私的,做不了圣人。如果今日换做昭阳郡主或是琼华公主,他会愤怒,会不值,但不会如此的心疼。他的情路已经坎坷至此,最终也与凌月无缘,在没有了君兰舟的身世问题之后,他真心希望女儿能够幸福,况且兰舟那孩子也当真不错。可现在……“皇兄,你说的是。是臣弟鲁莽了。”端亲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无奈的做最后的争取:“臣弟也并非完全是为了婷儿。那韩文渊眼看着就要登上大位,年轻人,难免会激进一些,臣弟担心这一次退让,会让他得寸进尺,予取予求。他这一次毁婚在先,随后不顾咱们西武国的意思强抢了郡主,下一次若是看上公主,甚至是后妃,难道咱们还要继续妥协?西武国的颜面,到底要是不要?”“放肆!”西武皇帝啪的一拍龙椅扶手,愤然起身,怒气冲冲的瞪着端亲王,怒火燃烧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端亲王说的是实情。那韩文渊初生牛犊不怕虎,才登大位就如此有魄力,加上他战功彪炳,民间呼声颇高,年纪轻轻又做了摄政王,仿佛只等着大梁皇帝一死他就要继任皇位,连三位正牌的皇子都没有他那样高的呼声。他做的所有事无不在证明他的能力、胆识、智慧和魄力。这段时间他身为摄政王,把持朝政游刃有余,一个才刚做了摄政王的少年人,就能与四位辅政大臣分庭抗礼,没有成为对方的傀儡,甚至让对方拿他丝毫没有办法,他想要做的事,无不成功。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后生,西武皇帝当真是忌惮了。他不怕死,怕的是对不住西武国的老百姓,对不住列祖列宗。皇帝的怒气渐渐消了,无奈的望着端亲王:“朕也想要颜面,也想给西武国颜面,可是,颜面与西武国的百年基业相比,孰轻孰重?若是朕失了颜面,就能换了老百姓的安居乐业,那又何妨?”“皇兄!”“别说了。退下吧。”皇帝转过身去背对端亲王,显然已不愿将对话进行下去。端亲王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将没说完的话吞了下去,双手紧紧握着拳,英朗的脸上满是阴沉的转身离开。回了端亲王府,还没等下了马车,阮筠岚就已经迎了上来。“父王,怎么样!”端亲王摇了摇头,在儿子期待的目光下,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又不知该如何去说出自己的失败,无法开口。见端亲王如此,阮筠岚已经明白了他必然是没有成功说服皇伯伯,肩膀垮了下来。“父王,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姐姐嫁给那个人吗。”“否则还有什么办法?”端亲王紧了紧大氅的领口,缓缓的向前踱步:“如今除了妥协,再无别的办法。岚哥儿,身为皇族,本就肩负了比寻常百姓更重的担子,咱们的幸福由不得咱们,只能看天命,看运气。现在别说你姐姐与兰舟,就是你与清歌,怕也是没机会了。”提起韩清歌,阮筠岚心如刀绞,但强自冷静的道:“我早已经与她一刀两断,这事不在咱们的考虑范围内。她嫁与伏鄂,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能想开最好。”端亲王回头,感慨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们姐弟两个,已经伤了个婷儿,父王不想在看到你受伤害。”阮筠岚苦笑了一下“我到巴不得是我。不论发生什么,我好歹是个男儿,身强体壮的。”端亲王一时间无言以对,大梁国与西武边境已经封锁,他们又不可能冲到梁国去把人带回来,上次离开梁都的时候没有成功,就已经注定了要牺牲阮筠婷。父子俩同样的想法,都觉得自己太过无能,如果西武国国力强盛,可以与大梁国抗衡,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阮筠婷却不知端亲王与阮筠岚的担忧和纠结,她整日都听君兰舟的安排调养身体,孕吐的反应仍旧折腾的她吃不好睡不好。事到临头,她已经可以淡然处之了。君兰舟既然让她面上暂且听从,其中必然还有内情是她不知道的。托腹中孩儿的福,她现在更加有理由被排除在任何事之外,只管保护好自己就行。阮筠婷正闲来无事翻看最新一期的《梁城月刊》,那上头按着她的意思,将神医见死不救君兰舟直夸成了神仙下凡,药师佛转世,文采之华丽,故事之精彩,让她禁不住笑。“外头的人也太霸道了!”红豆进屋,气急败坏的数落道:“不过是出去买些东西都不许,婵娟住在府外,更是想进都进不来。郡主,您是没看到,整个公子府外被京畿卫围了个水泄不通,说要保护您的安全?谁相信啊!”自从那一日韩肃传了消息来,不出半个时辰公子府外就被京畿卫包围了。他们没有控制君兰舟和姬澄碧的行动,却严格控制府中下人,尤其是女仆的行动,更不允许外头有人进来,阮筠婷明白,韩肃是担心她化装成婢女逃出去,毕竟姬澄碧擅长易容,君兰舟如今也正在于姬澄碧学习,手艺不会差到哪里去。“好了,快别气了。”“奴婢哪里能不气?摄政王就是这个样子,从来不懂得尊重您的想法!不像公子,什么都先优先考虑您的感受,您每日折腾难受的时候,他那样子都恨不能替您怀身孕了,还有,他给你配药,总是斟酌再斟酌,就差自己替您吃。原本奴婢还觉得摄政王对您很好,可他现在将您当犯人一样关起来,只差没有上手铐脚镣,奴婢算是看透了。这世上唯一最适合您的,就只有公子了!”“好丫头。不枉费为平日里对你信任,将婷儿交给你。”红豆长篇大论了一番,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君兰舟的声音,回头,就见君兰舟端着一碗鸡汤,斜靠着落地圆光罩,眉目含笑眼神欣慰。再回身,自家郡主也是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感情郡主早看到公子进了门,就是不打断她的话。红豆羞得满脸通红,给君兰舟行了礼,连忙退到庑廊下去了。君兰舟给阮筠婷将鸡汤端过来,在阮筠婷身畔坐下:“你尝尝,我新放了两味药进去,一直在厨房看着的,这鸡汤对你的身子好,而且不是那么油腻。”君兰舟知道阮筠婷心软,所以要给她吃什么药,或者是什么她不想吃的东西,只要他夸大自己的辛苦,说药多么不容易采到,制作过程多么辛苦,她大多都不会反对,虽然眼神抗拒,可还是会强迫自己吃下去。果然,他没有猜错。阮筠婷闻到鸡汤的味道就已经眉头紧锁,可听他说他一直在厨房看着,还是勉强端起碗来屏息一口吃的干净,就好像在忍受什么酷刑一样。君兰舟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伸进衣服里,催动内息按摩她背部几处止吐的穴位。好半晌,见她脸色好点了,君兰舟才笑道:“我决定赏赐红豆些什么。”“她的话说进你心里了?”阮筠婷搂着他的脖子歪在他怀里。君兰舟笑道:“是呀,好容易有人看到我的细心和努力,你说我能不重重的赏她么。”说的好像她一直都忽视他的关心一样。阮筠婷轻轻捶了他肩头一下。君兰舟失笑,搂着她摇晃,亲吻她的额头和鼻梁:“好婷儿,有你真好。”“彼此彼此。”阮筠婷想到四日后就是韩肃下的大婚的正日子。他们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安静相拥的机会,她心下立即觉得无比怅然。她刚才还好好的,情绪突然就低落了,君兰舟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尽管他给她下保证也好,解释情况也罢,她还是忍不住要忧虑,心事沉重对她的身体总归不是好事。君兰舟吻她的头发:“是我不好,让你担心害怕的。”这是他早就想说的。阮筠婷连忙坐起身,摇着头道:“不怪你,若要怪,也是怪我。你放心,我就算进了宫也绝不会屈从的。”她眼神一下子变的冰冷决绝。“我要的不是你这般。”君兰舟正色道:“该做的部署我已经做好,到时候我自然有法子解决问题。婷儿,你必须答应我,不要做傻事,不要顽抗,知道吗?”“你让我嫁给韩文渊,然后你去努力争取反抗,如果反抗成功我们就能在一起,如果不成功,就让我做他的王妃,反正怎么样都是保证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是不是?”在阮筠婷澄澈的目光下,君兰舟的一切想法似乎都无所遁形。他的确有这种想法。阮筠婷的担忧,来自于韩肃的威胁,不光是威胁到她的家族,更用他的生命来威胁她。可是君兰舟却比阮筠婷少一些顾虑。他至少可以确定韩肃不会伤害阮筠婷的生命。他才可以放手一搏。“好了。你相信我。这件事定会按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君兰舟道。阮筠婷却再也不想自己胡乱猜测:“兰舟,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不告诉我细节,不让我自己判断胜算有几分,就只说有把握解决,那样我一样会担心害怕啊!”本不想让她多操一份心。告知她计划,她就会时刻关注外头的动向,甚至还有可能会想法子帮忙。可这样一直让她挂心着也不是办法。君兰舟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阮筠婷先是一愣,随后面色沉重。“你的计划完全建立在那个猜测的〖真〗实性上。若是你的猜测是错的,咱们可全无把握了。”君兰舟站起身,自信一笑,神色傲然:“第一,我很少猜错。第二,即便猜错,这冲击对于文渊来说也不小。到时候咱们还是有机可趁。婷儿,你只需要好生养身子,然后按着文渊既定的日程嫁过去就是了。你就当提前演练,免得咱们大婚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这也有提前演练的?明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阮筠婷还是忍不住气的哼了一声,背对着君兰舟侧身躺下。君兰舟看着她如山峦起伏凹凸有致的身形,突然很想知道她肚子越来越大时候会是什么样。这样想着,君兰舟越发坚定了信念,这一次,只能胜,不能败。上前去亲亲她“好了,不与你玩笑,你先睡一会儿,我要出去办些事。”“什么事?”阮筠婷翻过身看着他。“不论怎么说,也不能让文渊怀疑啊。”这个节骨眼,他如果太平静了定会让韩肃更加提高警惕,他就要表现的像被逼到绝路一般放手一搏,才能给韩肃信心让他越发肯定自己的部署万无一失。阮筠婷紧张的拉着他的袖子“你干什么?不要做傻事!”“不会。”他像个登徒子那般,摸了一把她滑嫩的小脸,笑道:“你这几日该吃的药我已经开了方子,红豆会照顾你的,再不行师尊也在呢,不用担心。”“你还要出去几日?”“是啊,放心。为了咱们往后能长久的在一起,现在短暂分别也是有必要的。”明知他说的对,阮筠婷仍旧不放心,拉着他的袖子不放手。她自有了身孕之后就特别喜欢粘人,君兰舟爱极了她的模样,舍不得离开,躺上暖炕搂着她,低声细语了好一阵子,直到她累极睡着了。才起身离开了卧房。出了门,他换上另一幅坚毅面孔,在庑廊下低声嘱咐红豆:“全福人明日就要住进咱们府里,他是摄政王安排好的人,郡主的饮食一定不能经过她的手,你要仔细留神。”红豆神色一凛:“公子的意思,是担心摄政王不想留郡主的孩子?”“是。不过就算要下手,他也会在大婚之后,总之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是,公子的吩咐奴婢谨记于心。一定会仔细照顾郡主。”“好丫头。”君兰舟微笑着颔首,又道:“这些几日关于我的消息不要让郡主知道。月刊也不要再拿给她看。”红豆心思缜密,聪明的很,君兰舟这么说,证明他要做的事会引起很大的舆论,且会让阮筠婷担心着急,影响到胎儿。红豆觉得背脊发凉,手心也冒了冷汗“奴婢晓得了。”“嗯。”君兰舟交代清楚,又将每日饮食起居需要注意什么都一一说了一遍。红豆不识字,若是识字,君兰舟怕是早就要列张单子给她。等君兰舟走了。红豆才轻手轻脚的回了屋里。,见阮筠婷丝被只盖到腹部,忙去为她将被子盖好。谁知闭着眼沉睡的阮筠婷却开口问:“他走了?”“郡主没睡?!”红豆惊愕。“睡不着。明知道他要以身犯险,却不能阻拦,我哪里还睡的着。”红豆一下子觉得头疼无比,郡主身体是差了些,可头脑并不差,她都分析得出的,郡主和公子朝夕相处,如何想不出?红豆就柔声劝她:“……公子做什么都是为了您好,您可不要气他瞒着您,而且您也不必担心……”哪里能不担心?只是将担心埋藏起来,不叫人发现罢了。大婚的正日子前一天,依照大梁国习俗,本该是催妆的日子。可阮筠婷之前写了信与韩肃商议要会徐家出阁,却遭到了反对,她只能呆在公子府。阮筠婷明白,韩肃要她在公子府出阁,是对君兰舟最大的侮辱和打击。催妆之时,韩肃百忙之中亲自前来。见了他请来的全福人现任工部尚书的妇人段氏。两人密谈了什么,阮筠婷一概不关心。不是她期待的婚礼,办的再大,再隆重又有何用?徐家。太太关在房里哭了一场,韩斌家的一边劝,自己也忍不住抹泪。“……韩文渊这个小崽子,从前怎么就没看出他是这样一个人,利爪藏的倒是深!可怜了婷儿,与兰舟的婚事被搅合了不说,还要受辱嫁给韩文渊,最可恨的,韩文渊她到底急的什么劲儿!那三书六礼一切程序都走个过场罢了,也未免太怠慢了婷儿!”“老太太,您小声些,仔细隔墙有耳。”韩斌家的无奈的道:“如今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郡主是恨可人怜,可咱们徐府这一大家子还要过活不是?朝廷动荡,眼看着要面临易主,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早就说一不二好一段日子,脸四位辅政大臣都压不下他的风头。您现在要是给郡主出头,难免摄政王将来不记恨您。”“我懂。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老太太用帕子沾沾眼泪,道:“我只是为婷儿不值。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大梁城中与徐老夫人想法一致的还有很多,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不知内情的人和老百姓则是议论着摄政王和西武国郡主的婚礼,有见过他们的,就开始吹嘘,加油添醋的形容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男的战神转世,女的天仙下凡,这些传言,沸沸扬扬的传遍了梁城。以至于端阳郡主出阁,就成了一个节日,所有人都等着婚礼的那一日看热闹去。正日子到了,阮筠婷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身。全福人来催促了两次,将她吵醒了,忍着清早的恶心感,阮筠婷不客气的道:“婚礼在晚上,家里又没有可以磕头的长辈,我起来那么早做什么!”全夫人段氏只知道阮筠婷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谁知道她任性起来,竟然如此厉害。摄政王威名远播,这位未来的王妃她得罪不得,就满脸赔笑的离开了。阮筠婷用过早膳,吃了药,外头又有动静,仍旧是那位段氏:“郡主,我来给您开脸。”“不用。”言简意赅的回了一句,不在乎周围那些被韩肃安排进来伺候她梳头更衣的丫鬟婆子的眼神,道:“都下去,我歇会儿。”新娘子不开心,他们那里敢招惹?万一新娘子将来与摄政王吹枕风,岂不是没他们的火炉了?人都撵走了,阮筠婷拉过红豆,低声道:“公子还没有回来吗?”“还没有。”“外头可有什么消息?”阮筠婷又问。红豆笑了一下,将紧张埋藏的很好,道:“这几日外头都是您与摄政王大婚的消息,哪里还有人会关注审神医传人?”“你说的也是。”阮筠婷担忧的来回踱步:“也不知他去哪了,走了这么久,脸个信儿都不捎回来。他到底有没有事啊……”看阮筠婷心急如焚,红豆将嘴巴闭的更严了。她绝不会告诉郡主君兰舟在韩肃出宫的路上蓄意刺杀,良方对战,君兰舟以以寡敌众,却受了伤,不知去向。如果阮筠婷知道了,怕是huā轿都不愿意上,直接要杀进宫里去质问摄政王的。时辰将至,全福人带着丫鬟婆子又来给阮筠婷开脸梳妆。阮筠婷烦躁的打发了他们,让红豆给她梳了平日常梳的随云髻,将嫁衣随便穿上。正红的嫁衣做工精致,一看那上头龙凤呈祥的绣工出自于绣剑山庄。阮筠婷原本肌肤莹白,在嫁衣的衬托下,越发显得肤白如玉。只是脸上少了些血色,有些过于虚弱苍白。红豆要给阮筠婷上妆,阮筠婷挥手挡住了。“不必了。”随后坐在一旁等。全福人段氏从前也给人做过全福人,自己更是参加过许多的婚礼,自己的女儿也出阁了。对其中经过了解甚多。这么多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阮筠婷这样的新娘子,漫不经心不说,还表现的非常排斥,可见坊间传闻是真的。端阳郡主与摄政王真的不和?还是说,习武蛮子就是这样。胡思乱想之时,外头传来了一阵鞭炮声和吹吹打打的声音。红豆紧张的道:“郡主,一定是迎亲的队伍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