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还想着方才义诚君所述的鲁王宫的近况;想到那晚在曲阜城外的化尸场,风长桑一念之仁放过庆父公子,却给这个卑鄙小人以施展阴谋、再下毒手的机会!风霖见她面色怏怏不快,以为她在气恼自己不能履行诺言、陪她去崂山游玩的事情,便有意地找个话题为她解闷:“云夕,今日朱雀宫可是高朋满座呢,你不仅能认识齐王的数位公子、上大夫,还能见到宋国的主君子御说!他为借兵助燕之事亲自来到临缁城,若不是他,义父也不会这么痛快同意向燕国出兵。”宋王殿下?云夕的目光已然落到大殿的正中:齐王更衣还未驾临,左边的上座位置坐着慕容珞,慕容珞的上首便是一身青衣的子御说!他正在与慕容珞言谈甚欢,从云夕所立的这个位置,甚至能看到他脸颊上的酒窝儿时隐时现……胸口熟悉的悸动又窒住了呼吸,云夕一时间感觉到深切的无力和悲伤;她终于明白:子御说这个名字已成为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小刺,是她不愿思及、不愿言及的一处隐痛;是自燕入宋这一路上的耳鬓厮磨、夜夜相拥,还是在陶丘那一晚的海棠之吻令她明白到男女之爱的甘美与沉沦?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不快活,特别是你喜欢的这个人不止一次地令你失望……风霖注意到云夕定定地望向慕容珞所在的方向,目光似有痴迷之色;不觉心中大怒,他低声嘲讽道,“小夕,你眼光不错呐,燕七便是你选中的情宠之一?”云夕转回视线淡淡道,“风霖啊,上午我说过你若娶妻我便找情宠的话,只不过是玩笑而已……你与姜惜桐是青梅竹马、良缘早定,我有什么资格对你们的事指手划脚?用完膳就送我出宫吧,至于去海疆的事,你也不必派人护送;以我的能耐,大周无人能伤得了我。”“你这是何意?是不是义诚君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风霖坐到慕容珞身侧的榻上,令云夕坐在他身边,拿起木几铜盘中的一块松子糕递到云夕手中,“人在肚子饿的时候就会心情不好,不要想东想西的,一会只管好好品尝你喜欢的食物,别的什么也不必管。”云夕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眸,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宋御说和慕容珞都见识过她的本来面目,对她的兴趣可以说是出自爱美之心,可是风霖为何如此殷勤待她?因为救他性命所以想以身报恩?她低下头来细细品尝加了松子和蜜浆蒸熟的米糕,全没留意到对面坐着的齐大夫们的无礼眼神。但是她却能听到来自对面榻上的窃窃私语:一人低声笑道,“你观风霖公子对他身边那个黑瘦小儿,不是一般的恩爱啊……”另一人的声音较粗,“没想到主君的几位公子都无龙阳之好,偏偏他最宠爱的这个风氏义子在这一处最似主君……”殿中安静了,原来是义诚君伴着齐王殿下入了主座;齐王头束金冠、穿着银白绣团形蟠龙纹的王袍;而义诚君穿的白袍居然与齐王的极为相似!不同的是他的胸襟处绣着齐国的图腾——凤翔九天。齐王就坐在正中的榻上,义诚陪坐在木几的右侧边,左侧边的位置是留给管相国的;众人皆有不以然之色。云夕却能明白,齐王殿下是以这种方式宣告,义诚君在他眼中并非是借美色上位的竖人,而是他的左臂右膀、国之栋梁。齐王姜小白的长相极为斯文,若不是身着王袍、腰佩利剑,看上去就如太学院的一名中年宿儒一般;他也蓄着短髭……云夕想道:若是此时他与风长桑站到一起,不像是甥舅,倒像是嫡亲的兄弟俩。姜小白端起金樽,“寡人已久未亲临沙场,今日与众卿定下入燕攘夷之事,立时便觉得如少年时一般热血铁骨!今晚这酒宴就当作是我们的壮行之酒……来!各位与寡人痛饮三樽!”这话一出,立刻显露出齐王的枭雄本色,云夕顿生好感。宋御说和慕容珞各敬了三杯酒,又说了无数令各方满意的客套话,云夕听到宋御说的声音胸口也已不再酸楚了,因为……齐王宫的美食实在是名不虚传,她吃到肚子涨痛,还不想罢口。而且风霖还在频频给她布菜,一边布菜一边告诉她对面坐着的权贵们的名字。云夕知道了她上午在长廊碰到的那个白胡子老‘茄子’就是管仲,这次他不顾年迈,定要随齐王出征燕国;齐王对他也甚为依赖,有他在身边,姜小白就觉得一切的麻烦都能迎仞而解。而对面那几位或浅紫或深紫的‘茄子’,分别是齐王的儿子姜昭、姜雍、姜元、姜商人、姜无亏、姜潘;这几个公子的名字云夕还未记清,风霖又要介绍下面的大夫们,云夕急忙止住,“停!我现在忙着消化食物,没空消化这么多人名!”风霖笑笑,将面前的一杯香茶端到她面前,“这茶里有陈皮,能消食解腻的……”“霖儿?”风霖慌忙站起身,“孩儿在!”“霖儿,我们赴燕这一战不知要多久回来,过了年你就十五岁了,惜桐到明年春日就满及笄之年……”“父王,孩儿有事禀报!”“呃?你说吧。”“孩儿临出风寨之际,曾祖父无事便为孩儿的姻缘之事占了一卦,他说——他说孩儿十八岁之前不宜定亲,不然会有不虞之事损及配偶。”说完,风霖脸上的冷汗直落到前襟上:风清云是他在世上最近的亲人,他竟然打着曾祖父的旗号欺骗他最敬重的义父,实在是心中惶惶不已。齐王哪里看不出他的异常?便将视线转向风霖一直在殷勤照料的那个黑瘦少年。他的瞳孔一缩,阅人无数的齐王已然看出云夕是个女子,而风霖望向她的眼神是掩不住的宠溺……云夕抖了一抖,她已感觉来自大殿正中的强烈杀气!“主君,微臣敬您一杯。”义诚君玉白的手指端起齐王的酒樽递到他面前;齐王微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微臣要与您随行。”义诚君依旧是冷淡淡的语气。但是这句话却让齐王的眼神一黯,“不行,燕北是苦寒之地,你的身子喜暖……留在王城,替我守好王宫。”“微臣遵命。”姜小白的注意力已被义诚君引到别处,风霖得以吁了口气;他得意地向云夕嘀咕道,“惜桐只比我小半岁,她是王室女公子,哪里能等到十八岁再议亲事?父王定是懂我的意思了。”云夕怔了怔,“风霖,你不必因我拒了与姜惜桐的亲事,我已说过上午那句话全是戏言——”“一切由我,你不要担心义父迁怒于你,他是极疼爱我的。再喝杯茶,你吃了太多肉食,当心积食反胃……”云夕抬头望向上方,齐王正在与宋御说等人笑谈,“御说啊,我们上次见面时,你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现在居然也有模有样,隐然一大国君主之风范了。看看你,再看看英姿勃发的燕七和开方,寡人真是觉得自己老了!”“哪里,齐王殿下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显得精神气十足呢。”宋御说笑吟吟地奉承道。而义诚君却将视线停留在齐王眼角的细纹上,平静地问道:“入冬之前回来?”齐王把手覆在义诚的手背上,也淡淡地回了一句,“好。不会让你自己一人抵冬寒。”云夕愕然:齐王与义诚君相对的眼神,就如平民间的老夫老妻一般,他们都是男人,为何会这样?但是,齐王并未忘记风霖这一桩,“霖儿,出兵前这两天你就住在兰轩,勤研兵术阴阳之法,不要离宫了。”“是,孩儿遵命。”宫宴结束,风霖扯着云夕走向东宫的兰轩,到了长廊的拐角处,云夕见左右无人,便用力甩开他的手指,“风霖,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要离宫!你别再揪着我!”“没有令牌,你出不了宫门的。”“呵,宫墙边上那点机关能难得到我?!”“为什么?”云夕愕然转过身来,风霖的语气中竟带着淡淡的哀伤,“为什么?我不惜拿曾祖父的名义说谎,令义父失望,为何还留不住你?”“我是哪里不好?慕容珞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做不到的我能做到……”风霖一步步靠近云夕,嘴唇几乎能触到她的额角,“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王室公子?”“风霖啊,不是这样的,我对燕七公子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我——”“见过云姑娘。”一个侍卫装束的人向云夕施了一礼。“石虎?”云夕认得他是宋御说的侍卫官。“主上令小人把此物交给云姑娘。”“这是什么?”云夕打开红木盒子:正是那块她在玉坊卖掉的心形紫玉!“我……我已将它易人,宋大哥如何找回的?我不能收下,你把它还给宋王殿下吧。”“主上吩咐,云姑娘留下礼物便罢,若是不肯留,请亲手还给他;主上就居在兰轩东边的第一个园子。”石虎说完忙不迭地转身就跑。“原来,你用膳前死死盯着看的是宋御说!云夕姑娘,你到底是何来路?容貌平平、竟然能周旋在数位权贵之中,难道你通晓媚心之术?我真是看走眼了——”风霖恼恨地一甩袍子前摆,负手快步向自己的园子走去。云夕叹了口气,被他误解了更好,就此不再见面倒也干净。她拿着木盒向石虎所说的那个园子走去:这一位也得利落地解决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