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孤竹城内处处可听见牧民吆喝牛羊食草的声音;时至初冬,草场上已覆上一层霜冻,牧草早已枯黄干萎;狄族妇人们抱着成捆的干草走进木栅栏,后面跟着手提挤奶桶的孩童,不时用手揉着惺松的睡眼。云夕从风霖的斗篷里伸出头来,啧啧叹着草原的清晨真是美丽,风霖伸手把她乱糟糟的长发揉得更加蓬松,“懒虫儿总算醒了,大萨满请我们去用早膳呢,你饿不饿?”“昨天晚上吃了大块羊腿,倒是不饿……好香!我闻到酸奶的味道了!”云夕扯着风霖的袖子向斡娇如大萨满的帐房跑去。毡毯上的大木盆里放着刚煮熟的牛肋骨,一位女奴正从羊皮囊中向碗中倾倒香喷喷的酸奶,另一位女奴用细木棍在碗中不停地搅拌着,那股酸酸的奶香味就弥漫在帐房的空气中。云夕向达兰大巫和大萨满含混地说了声早上好,就一头扎在盛酸奶的大碗上,像一只贪食的猫咪;风霖向斡娇如大萨满抚胸道,“萨满大人,在下想即刻动身回蓟城,此时是否可以面见令支王陛下辞行?”大萨满摇摇头,“大王此时应未起身,我代陛下送你们便可。”风霖放下心来,也端起碗来尝了口酸奶:在羊皮袋中发醇的牛乳粘稠得像米粥一样,入口极为腥膻、但是回味却有浓浓的奶香,昨晚喝了数碗浊酒,本有些反胃,喝下几口酸乳之后,胃里反倒舒适多了。云夕伸手用袖子为他擦拭嘴角的奶迹,风霖对她温润地一笑,被斡娇如大萨满看在眼里;大萨满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公主,到这边来!我给你梳梳头发。”“嗯,谢谢姑姑!”云夕这才想到自己的外表一定脏乱至极,风霖虽未嫌弃,可是她一下子觉得不自在起来。大萨满令女奴备好温水,亲手帮云夕洗了头发,用厚巾给她擦干;斡娇如拿着木梳,对着云夕头顶金灿灿的神羽呆住了,“公主……您的羽毛是金色的……”云夕立刻小心地望了望内帐的帘子,“姑姑,霖哥哥他不清楚我的身份,你帮我扎个小髻子,将羽毛裹在里面。”“昨晚他自称是殿下的未婚夫君,难道他不知你不能嫁与平常人为妻?”“不知……姑姑,我为何不能嫁他为妻?是因为母王就我一个女儿?母王还能再生女儿继承王位啊,我要做霖哥哥的妻子,除了他我谁都不要!”斡娇如大萨满吃了一惊:青鸟女王为何不对女儿言明她们的体质与常人不同?看着云夕提到霖公子时那一脸的幸福,大萨满定了定神,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啊,能欢唱相对的时候就不要流出眼泪!至少他们再在是快活的、幸福的……大萨满将云夕的顶发梳起来拢住金羽,用牛皮绳系紧,又把下面的长发梳得又黑又亮,“你这小脸涂成黑色也挺好看的,公主啊,霖公子可见你的真容?”“没有呢!姑姑,我想在新婚之夜再恢复我的本来面目,吓他一跳,呵呵!”“古怪的丫头!乌兰其其格女王真是好命啊,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儿……好了!”斡娇如拉起云夕来,“以后,你和霖公子当真结成了夫妻,记得来白狄草原上看我,让我老婆子也高兴高兴。”“嗯,我们一定还让达兰伯伯陪我们一起来!”大萨满假装气恼地在云夕额上一点,随即又在上面亲了一口,“走吧,你的哥哥郎等急了。”斡娇如亲自策马领他们上了一条离蓟城最近的秘道,并拿出几个样式奇怪的铃铛系在他们的马脖子上,说是狄族人见了这种铃铛,定是无人敢对他们不敬;达兰大巫再三挥手让她回城,她才依依不舍地转过马头向孤竹城奔去。在燕国边界的一条岔路口上,达兰巴根把水袋和食物系在风霖的马背上,他也要带着徒弟返回达兰部落了,身为守护部族的大巫师,他离开故乡的时间太久了。“达兰伯伯,您一路保重!千万不要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舅舅啊!”云夕抱着达兰大巫亲了两口,郑重地叮嘱他。达兰大巫无奈地捋捋花白的胡子,转头对风霖说,“霖公子,我家公主就拜托您照顾了。”风霖弯腰行了大礼,“达兰大巫师,感谢您的救命大恩,在下会细心照顾云夕,绝不会再令她吃苦受委屈。”达兰巴根听后放心地上马离开,他的两位年轻弟子也向云夕和风霖行了礼,上马快行跟上师傅。两人一路南行,果然碰到零零散散北归的狄人骑兵;那些人听到他们马脖下的铃铛声,仔细辩认之后,不约而同地停下马向他们抚胸行礼,看来这种难看的铜铃铛是令支王族才有的东西。风霖挂念着齐王等人的安危,与云夕一路狂奔,没用两天的时间居然赶到蓟城门外。令他们惊奇的是,城外并无叛兵驻扎围攻,城墙之上依旧是燕、齐、宋的王旗并立,俩人抬头望向城楼,正有一队兵将弯弓对向他们!“成父将军,我是风霖,我们回来了!”王子成父见下面两人拉下遮面的斗篷,正是风霖和云夕!成父将军大喜,“快开城门,是霖公子回来了!”风霖跳下马,急急问王子成父,“齐王殿下呢?宫中情况如何?”王子成父挠挠头顶,“我们也是今早才到蓟城,正碰到围城的狄兵撤离;主君不谁我们动手,说这定是霖公子说服了令支王撤兵了。主君就命我们守在外城驻扎起来,一个时辰前殿下和管大人、隰朋将军与燕王父子一同进宫了。”“如此!成父将军,你点出五百名高手,随我们快些进宫面见齐王殿下!”云夕不知风霖为何如此紧张,跳上小白马,紧紧跟在他和王子成父身后。燕王宫果然是大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入,风霖和王子成父对望一眼,同时出手点中守门侍卫的昏穴,一行人推开宫门向里冲去。燕王宫的前宫意外的安静,风霖先留下百人守在宫门口,余下的候在议政殿前,他和云夕解下斗篷,整了整衣衫和王子成父一同走进议政殿。殿中有许多人,但是都很安静,准确地说都坐在歪坐在榻上一动也不动!风霖看见齐王和管仲赫然就歪坐在主座上,他肝胆欲裂,大吼一声就冲了过去!王子成父也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主君?!相国大人!隰朋!”风霖扶住姜小白的头,云夕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顿时松了口气,“齐王伯伯是睡着了……他好似服了昏睡的药物,不久就会醒来的。”“小夕,你可有法子令他们立刻醒来?”云夕点点头,端过一杯水来闻了闻,知道这水是干净的,便念咒令小玉吐出粉末来掺到水里,“你把这茶给在座的每人灌上一口便可。”齐王最先醒来,他迷惑地眨眨眼,“霖儿……霖儿!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一路没吃苦吧,令支人有没有难为你?”风霖见他居然不先问任何完成得如何,上来就问自己有没有吃苦,不由得红了眼眶,“父王,孩儿一切都好,令支王答应撤兵回国,近期定不会再有何进犯大周的举动。您为何会昏睡在这里,潘、元两位兄长呢?”管仲也醒了过来,他揉着肩膀苦笑着替齐王答道,“两位公子应是被软禁在东宫!都怪老臣一力支持主君来燕地趟这池浑水!霖公子猜得不错,这场燕狄之战就是慕容家的内乱,我们和令支人一样,是被燕王父子请来做枪做刀……老臣真是罪该万死啊,害主君吃了这么多苦!”“相父这是说的什么话,寡人既是身为诸候方伯,燕国被夷人攻击,向寡人求救,寡人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这其中所牵扯的阴谋诡计,不到其地哪能知晓?所幸我们没什么大的损失,霖儿也平安回来了,大丈夫行事只求无愧于心,我们和宋国也都为燕国子民尽了力,没什么可抱怨的!”坐在齐王对面的宋将箫叔拱了拱手,“齐王殿下的胸襟实在是无人能及啊!末将正愁无法回国向主君交待,殿下这席话令末将茅塞顿开啊。”“伯伯,燕王殿下和慕容大哥去哪里了?是慕容大哥给你们下的安睡散么?”“事情是这样的,外城一直是箫叔带兵马驻守着,我们与燕王殿下一早回城进宫,见围城的狄兵都撤了,便高高兴兴地返回王宫,没想到进宫之后不见燕世子和姜元兄弟的面,却是在旱海中走失的燕七公子慕容珞出面迎接我们!他请我们先喝着茶,说是立刻派人去请正在东宫休息姜元他们,然后…...”姜小白叹了口气,“寡人醒来就看到你们了。”风霖怔了怔,“父王,燕王父子的恩怨如何了结……我们还是坐等其成吧,门外有成父将军的数百名手下守着;您就在这里休息,我和小夕到东宫去找两位兄长来。”齐王和管仲对视一眼,认同了风霖的安排,“霖儿、小云夕,你们要小心行事,若是碰到慕容父子内斗,你们就远远避开,不要被殃及了去。”“是,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