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听云夕解释出他们一行人去中条山的意图,面色便缓和下来、露出和善的笑容,“那好,我们正好同路。”她弯腰拨开山崖下的一丛枯枝,一个黑越越的洞口就显露出来。巫女率先进洞,青柏犹豫地望了一眼风霖,得到少主的认可后,便跟着巫女钻进洞中,罗安则折了一段枯枝燃作火把。没用一刻青柏钻出洞来,“少主,云姑娘,里面倒也洁净,且甚为宽大;有烟火熏染的痕迹,像是村人荒弃不用的穴居。”“那好,”风霖接过罗安手中的火把,“你把车马赶到附近村人的院落里,请他们代为看管一夜。”罗安领命离去,风霖牵着云夕的手走向石洞,临入洞之际望了一眼东方的天际:天色已窘暗,弯月和星辰在东方已冉冉升起,搏动的木蛟星倏地一亮,突然又黯淡下去,光芒已然不敌周遭的几颗小星。‘那是义父的命格主星啊,难道……’风霖不及细想,被云夕扯进洞里去。——————***——————***——————***——————***——————自进正月以后,齐王城的上空就没出现过几次艳阳高照的日子;这一天清早又是阴云密布,再加上齐国两位重臣——管仲和公孙隰朋先后离世,临缁城里的新年喜悦气氛早早地消匿了。义诚君的车驾离开隰朋将军的府邸,匆忙赶回王宫;齐王殿下自参加了管相国的膑葬大礼之后就一病不起,连公孙隰朋的最后一面都未去相见。走进玄武宫的正门,穿过两道朱木宫门,进入到绘有精致山水花鸟的回廊,檐下悬着盏盏红绢纱制宫灯;有悄声走过的宫女和寺人停下脚步、躬身向义诚君行礼,貂竖略一挥手,众宫人喏喏地退走。卫姬和卫开方大夫,以及几位须发花白的疫医静候在外堂,义诚君也顾不上礼数周全,略一拱手就进了内房。齐王姜小白合目躺在寝宫的檀木大**,高大的身躯陷在层层凌罗锦被里,只余一张苍白的面容靠在枕上。貂竖细听他的呼吸尚是平稳,略略放下心来,坐在床边默默望了齐王半晌,想起老医正就在外面,便掖了掖齐王的被角,交待一边的宫女小心侍候着,轻步走出内房。“随大人,主君身子骨向来强健,为何一场风寒竟然虚弱至厮?”义诚君坐到老医正对面低声问。随医正眼下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将头低下掩饰着心底的惊慌,“回禀义诚君大人,主君多年征战沙战,表面上是精气十足……实际上,身体已亏空甚多……下官已给主君施针用药,若是用心调养,应是数日便可恢复如初!”貂竖还想细问,卫开方起身进来,“义诚,尚未用晚膳否?陪为兄一起到前宫用些饭食,主君这里有夫人与众医们守着,想来也无妨。”义诚君望向一脸忧色的卫姬,想到她与齐王才是真正的夫妻,自己也不过是负责王宫暗卫的朝臣罢了,的确也没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守在齐王床边。他心下黯然,起身随卫开方走出寝宫。玄武宫另有别门通向前宫,卫开方先走了几步,回身等着步履沉重的义诚君赶上。貂竖走得甚慢,心里是在想着以何种托词拒绝卫开方的邀请;他的袖袋里装着一卷小小的信帛:那是在公孙府吊喭公孙隰朋时,风家的一位少年暗中交到他手中的……公输狸儿……公输玉貂……经过幼年时在鲁地遭遇的那场血淋淋的战乱,他已记不得自己的父母家人在何方,又是何种姓氏……但是,‘狸儿’这两个字让他感觉到莫名的亲切!“义诚,在想什么呢?”卫开方一扫平时的玩世不恭,双目灼灼地盯着义诚君的俊美容颜。暮霭沉沉,越发给义诚的身影笼上一层神秘的氤氲,那种近而不得的绝望心绪再次狂噬卫开方的心头:快了,再忍一刻……“开方兄啊,我打算出宫办些琐事,晚些回来我们再把酒言谈——”卫开方哪里容许布置了这么多年的心头大事再生枝节,他一把捉住义诚君的手腕,“为兄今日心绪不安,且求兄弟许我一餐做陪!”“呃……”义诚想了想,晚膳后再去风府看个究竟也不算晚,便无奈地笑起来,“好、好,你且放手,我随你去荣园用膳。”荣园是前宫一角的客园,离世子宫仅有一墙之隔;义诚君是竖人出身,居在宫中倒没什么不妥,但是卫开方以朝臣之身,常年居在楚王宫的客园与义诚君作伴,足见齐王对他二人的宠信。园中的宫房雕梁画栋,丹碧辉映;堂中桌案横陈,醇香美酒早就摆上木案。卫开方命侍人快些备上浆食,他亲手执玉壶给义诚君满上一杯,义诚挂念着晚上的风府之约,端起杯子歉然道,“开方兄,我只饮这一杯!主君有恙,这夜里万一有何风吹草动……”“好,你就喝这一杯就是!”卫开方一仰头,把满满一杯酒灌入喉中;一双桃花眼中满是不忿。貂竖挟起盘中的一枚蜜饯放到卫开方面前的小碟里,“莫要空腹饮酒,你我都不是少年人了,该以养身惜福为上,怎么还是如此孩子气?”卫开方放下酒杯,怔怔地望着义诚君,“不错,我们早已不当年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当然记得,”貂竖饮下半杯清酒,“那年主君奉周天子之命讨伐卫国,卫王派你为使臣面见主君求和……那时你也就十八九岁吧,还是卫国当时的储君。”“是啊,我那年正好十八岁,血气方刚,心高气傲!听父侯说要以重金求得齐王撤兵,立时要求亲自做这个求和的使臣,实际上……”卫开方看到烛光之下,酒意已慢慢浮上义诚君的脸,那双寒如深潭的眸子有了柔柔的轻雾;卫开方不觉地咽下口水,喉结猛然一动,“那天,我与侍从带着金玉丝帛等重礼,到齐营中求见齐王殿下,实际上却暗藏杀机,想趁这个机会刺杀齐王!我当时想着:此行纵使身死,也须在青史留下英名!”义诚君听到这话瞳孔一缩,惊骇地睁大了双眼,但是只一息的功夫,他的两眼无神地闭上,身子也缓缓倒向一边……卫开方早如脱兔一般扑过去,将义诚揽在怀里,“你的杯子上沾了千日醉,得好好睡上几天了……嘿,不用这个法子,你恐是没有耐心好好听我说话。”他低下头,借着明亮的烛光贪婪地打量义诚君年轻细致的面孔。说年轻,其实是看不出貂的真实年龄来:他的鬓发如墨,双眉间距略嫌近了点,加上苍白的肤色……这张睨视风华的绝色容颜,总给人几分忧郁和清冷的感觉。义诚挺直的鼻梁下,有张形状美好却颜色稍淡的薄唇,上面的酒液未干,在烛光下泛着水晶一般的莹亮的光彩;卫开方看了又看、面孔离得越来越近……最终,他忍不住俯下头,贴在上面轻吻一下、又迅速地离开,耳面禁不住地全红了:他是第一次如此亲近一位同性……这个若有若无的亲吻令卫开方踏实了许多,他将怀里昏迷的义诚君紧紧搂住,心中一片欢喜,“义诚,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年,我手握着暗器向你和齐王殿下走近的时候,是怎样一种纷乱的心情……”“当时,你们的兵营就驻在朝歌城外,齐王的侍卫带我到一个驿馆后园中,说是主君正和义诚君在凉亭那边练剑;我把淬了剧毒的袖刀备好,随着那名侍卫向有琴声的方向走去。”“真没有想到,齐王殿下的琴艺如此之高超,令我的杀意都消去许多……而在树下舞剑的一个身影更是令我眼前一亮!义诚,我永生也不会忘记那幅画面……你着一身浅紫的修身长袍,手持银剑、翩若蛟龙!凌利的剑风带起遍天的花叶……那些黄的花、绿的叶,起落如雨星,却皆如同重锤击痛我的胸口!”卫开方喃喃地低语着,视线落到义诚君的手指上:他的右手还牢牢地捏着那只玉陶酒樽;手型十分的漂亮,十指修长有如美玉雕成,很难想像这双手一旦握上利剑,就能杀人于瞬息!“你和齐王殿下就那样视我如无物,一个倾心抚琴,一个随音而舞……齐王殿下正当而立之年,气质英伟华贵,身穿深紫的王袍;他手下轻弹,眼神却一直含笑望着你……那时的你也就十六七岁吧,绝世的姿容胜过世间任何美好之事物……收剑定式的时候你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却让我屏息了许久……”卫开方轻轻把义诚君手中的酒杯夺下,把那双优美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轻轻地抚着,“我生为卫国世子,从不知世上何为珍贵……那一天,我是第一次想真正得到一样珍宝,不,是绝世珍宝一样的你!”“只可惜,你是齐王殿下的……宠臣,他是这世上最强悍的对手啊,比之周天子,他才是大周真正的霸主!那一刻,我从齐王殿下的眼神里,明了到自已的弱小,就算我抱着必死之心蓦然出手,也伤不到他的分毫!但是从那时起,我的人生便有了确定的目标,那就是你,义诚,不管用何种法子,我要将你从齐王手中夺过来!你是我的!是我的!”“我长姐已嫁于齐王为夫人,我又劝着父侯把嫡亲的漂亮妹子也献与齐王,就是希望她们吸引住齐王的全部身心,让他冷落疏远你……可惜那两个妇人太无能,根本得不到齐王的真情眷顾!”“我不惜放弃世子之位到齐国做区区一个上大夫,就是为的有一天除去姜小白,把你据为己有!为这一天,我谋划了许多年……这一刻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