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楚秦古道越往北走,地势越发得坎坷,全都是在杂木林间绕来绕去的盘山小道;风霖听从了巫女寒香的建议,把马车留在楚界边城的一家农户里,一行人骑着驭车的四匹骏马继续北上。风霖和云夕共乘一骑:两人不时地身躯紧靠、耳鬓厮磨,心情也如初春的日光那般静好温暖;五个人走走停停,步过青草早生、清泉蜿蜒而出的河堤、穿过随风飘荡、乳白色的如烟山岚,漫长而劳累的旅途因二人的甜蜜相拥而变得旖旎和短暂起来。“翻过前面的大山就是我九黎族人的寨子,那里离枫王神树只有三里的路程,各位贵人愿意去寒香的村寨做客么?”行在最前的寒香勒住马,折过身来大声问风霖等人。云夕不等风霖点头就抢先叫道,“当然去!寒香姐姐不开口邀请,我们也会厚颜跟着你呢,是不是霖哥哥?”风霖含笑点点头,他对性格纯朴、举止稳重大方的寒香也极有好感,“那我们四人就要叨扰寒香姑娘几日了。”寒香咯咯大笑,“这一路上,我乘你们的马、吃你们带的干粮肉脯,从未开口说过一个谢字!风公子怎地还对我这般客气?”“驾!再走数里就无这等平坦山路了,得牵马走上几里险途。”寒香空甩了一声马鞭,她乘的枣红马连连打着响鼻、‘得得’慢跑起来。自从风霖和云夕弃车乘马之后,怕冷的松鼠小霖就郁郁不乐地蹲坐在枣红马的头上,与寒香共乘一骑;这会儿行在温暖的山涧处,它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时常在马头上直立起来,大张着两只前爪做出陶醉在风中的潇洒姿态……寒香甚是喜欢它,常常被小白鼠的自恋神态逗到发笑。走在群山环抱之中,感觉温度要高于山外许多,一路上见过几位打猎的少年、在河边捞荇菜的夷族少女,身上都穿着极少;有些较年长的女子也和汉子一般,只在腰际裹着花斑兽皮,洛露着两只黑瘦而下垂的乳.房。云夕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土著男女,风霖则本着‘非礼勿礼’的原则,将视线放在山道边的优美景致上:入眼的碧绿郁葱让人忘却山外还是寒风入骨的二月;这里不只是树叶长得浓密,还有处处可见的艳红杜鹃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将古树包围起来;就连幼时来到一次黎疆的青柏也是赞叹不止。到了寒香说的那种无法再骑马的陡峭地带,五个人跳下马,走在忽上忽下的羊肠小道上,四周是青葱茂密的林荫,偶尔几声莺啼燕啭、越发显得这片林子幽深清谧。在这样景色宜人的春日午后,透过头顶叶隙的阳光,烘得行人骨头发酥;山风挟带着清纯的花木香,一阵阵地钻入行人的胸腔。云夕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风霖,“哥哥,这处山地风景真是绝佳,我们就在这里住上两年吧。”“嗯?”风霖显然是心不在焉,他还在细想这几晚夜间所观察到的天象;猜测着齐国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变故……“你说什么?小夕,我方才没听清。”“呃,我是说方才那树上有只白翅的鸟儿,叫得真好听。”云夕黯然地改了话题;她早就发觉风霖这几天常常对着东方的天际发怔,明白他是在挂牵着齐国的故人。低头闷走了一刻,云夕终于是忍不住了,“你若是不放心齐王伯伯和管爷爷,我们一过尝新节就动身回齐国罢。”风霖怔住,随即把手中的缰绳递给身后的青柏;他揽住云夕的肩膀,把她的小脸扳过来对着自己,“说什么呢,担心义父,当然是有的……这几日的星象都显示东方将有战乱;恐怕义父又要面对一场恶战啊!”风霖想了想,又自嘲道,“国中良将贤臣众多,义父又有那么多亲生公子……我就算此刻在临缁,也起不到什么大用场……听你的,我们就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你什么时候住厌了,或是肚子里有了小小夕;我们再回风寨探望叔祖父和长桑大哥。”“嗯!”云夕满心欢喜,噘起嘴巴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迈着轻快的脚步去追前面的寒香。风霖伸手摸着下巴,想到再过两天就是他期盼已久的尝新节——品尝他新夫人的节日;风霖俊朗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临缁城风府。经过一整天的忧心忡忡、翘首以盼,月鹿终于等到外出打探消息的风吟回来;她迎上前去接过风吟的披风,却从他躲躲闪闪的眼神中似乎猜了什么,月鹿不愿深想地问道,“吟弟,是不是还没见到我哥哥?他,他还在宫里照料齐王殿下是不是?”风吟对上月鹿惶恐不安的眼神,看到那张日益消瘦的面容,实在无法说出刚刚打探到的实情,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胡乱地点头应道,“义诚君他、身居要职……王城中又有乱党生事……狸儿姐姐,我们一道去风寨好不好?等王城里安定了,再回来…….”月鹿一把捉住风吟的手臂,“你在说谎,我听到你心跳得不规律……脸也红了,快告诉我!哥哥他到底怎么了?若是受了重伤或是被敌手捉了,我都能救他!我修了二十多年的灵力,垂死之人也能救活——”“救不活了!义诚君他昨夜自尽殉了齐王殿下……”风吟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旋急扶住面如死灰的月鹿。月鹿瞪大杏仁似的美目,哀求地望着风吟,“你又说谎了,是么?哥哥不可能死……上神怎会如此安排?神灵既然指引我来到哥哥身边,怎会不让我见他一面,就把哥哥带走?!不会的!”她放开风吟胡乱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难道是、难道是我私自叛离圣教,上神们有意责罚我?可是,为什么要把我的罪过降罚到哥哥身上?!”“都是我的错!我若是不来齐国找哥哥,他一定还活得好好的……我去把他换回来,求上神让他活过来——”月鹿一把推开风吟,只着单裙就往外跑,风吟一把没拉住、连忙向外追;月鹿的轻功极为精妙,风吟发力苦奔一刻,才在一个小巷子口追上她,“姐——你不知道……义诚君现在哪里……我带你去……”“难道他不在宫里?”月鹿茫然地回过头来,眼中无泪,眼白却尽是红血丝。风吟心中酸痛,拉住她冰冷的双手包在掌中,“探子说:今日凌晨时分,卫开方大夫命人打开封锁已入的齐王寝宫,发现齐王殿下已经病重离世,义诚君就躺在他身侧……口角的血迹尚是鲜红色,想来是自断心脉不久……”“卫开方大夫立刻把义诚君的遗骸抱走,命人再封上玄武宫,还不许宫人为齐王殿下收殓……义诚君现被卫开方带到自己在城西的府邸,我们乘马车过去……能快些见到义诚君!”月鹿失神地听着,似是不明白风吟这番话的意思,只是听到去卫府就能见到哥哥,才连连点头,任由风吟拉着她往回走。卫开方府园的明堂中。窗下放着一个竹制摇椅,上面铺着厚厚的白狐裘毯;被卫开方梳理修饰过的义诚君半躺在上面,面色宛如生前一般俊美孤傲,就如同坐在椅上假寐一般。前一晚,卫开方被封住的穴道解开的瞬间,就疯一般地跑出荣园冲向玄武宫,一路上不停叫人去拆各道宫门的封条……一进玄武宫的内堂,看到那两人都在,卫开方先是松了一口气,视线触到姬貂嘴角的血迹时才骇住了:他艰难地挪着步子走到床前,去触摸义诚的鼻息,然后无力地软在地上。随他进宫的侍卫们也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一个个垂手立在门口,不敢发出一丝响动。“哈哈……”卫开方发出一阵鬼叫样的笑声,“姜小白……还是你赢了……你霸占了义诚十五年,连死还要拉着他……你这狠心的老匹夫,我偏不让你如愿!”卫开方抹抹迸出来的眼泪,抱起义诚君的尸身,向身后的侍卫们喝道,“把这玄武宫的门窗重新封起来!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许打开!”“是,属下遵命!”‘哼,哼!姜小白,我要你的尸首被蛆虫噬咬、蝼蚁钻心……遗臭万年!枉你半世为王,我必令你和你的儿子们不得善终!’卫开方狞笑着抱出卫开方、踉踉跄跄地离开这处曾经辉煌华贵的王者宫殿。找遍了整个玉府库房,卫开方把定颜防腐的玉壁宝珠全都取来,用在义诚君的尸身上,并亲手给他沐浴梳洗、整上银冠,穿上簇新的锦袍,把他打扮得整整齐齐地安坐在自己府里的明堂里;自己则抱着一只酒坛,坐在义诚君的尸身旁边,喃喃地对他说上两句话,就喝一口坛中的浊酒。卫府的执事进门禀报有客来访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诡异的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