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忍似乎没注意到陪嫁楚女们哀怨的眼神,牵着楚凤歌的手送上停在中门外的马车;侍卫空甩了两声马鞭,秦王赐给六子的四驱长檐马车缓缓驶出内园。灿烂的日光透过薄透的冰蓝色窗纱照射在凤歌身上,两耳下摇晃的两粒南珠折射出七彩颜色,给她那张清水出芙蓉的小脸渡上一层绚美的光华。秦六直直地盯着新婚妻子,脸上一直保持着温润的笑容;他的心里却在想:‘用何种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这个女人消失呢?’嬴秋吃了一个大亏,显然是不会再上那种当了……在她餐食中下毒?太明显……楚女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像杀死一个出身低下的侍姬一般无人在意。‘用蛊?’但是中了蛇蛊和虫蛊的人,外表特征极为明显;楚凤歌死后尸身若有这些异状,别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出身巫王门下的他!月忍心中一动,想起教中大长老最擅长的降头术:灵降、毒虫降、阴阳草降、符降……蛇虫和阴阳草当然不能用,因为中术的人死相太怪异;灵降么,就是他常用的离魂术,暂时控制人的心智还有效,不宜用来杀人;至于符降,王城中有位巫教弟子就会,但是得取到被施术人的生辰八字、头发和指甲……(巫教在西南之地盛行,许多人都畏惧被仇家下蛊降头,所以,大户人家都在梳妆案上备有一个小竹筐,以收集梳落的头发和修整下的指甲,随时把这些藏有自己精血的东西烧掉;至于个人的生辰八字,更是极少示人。)月忍刚与楚凤歌大婚,合过八字;相信取到她的头发和指甲亦非难事……这种法术虽然不能即刻夺取楚凤歌的性命,但是可以通过咒语令她茶饭不思,造成水土不服、进而体虚不治而死的假像!月忍暗叹:自己居然有一天得用如此卑劣的黑巫术杀死一个弱女子。想好这件大事,月忍笑得更开了;楚凤歌本来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之下就有几分羞涩,此时更是连耳朵也绯红一片。马车停在秦王宫的中门外,侍女和随从们只能在这里候着;月忍夫妇随宫人踏在长长的白石甬道上,走向秦王所在的明正殿。秦王宫的建筑风格气势恢弘、殿房挑廊上的吉兽雕刻得极至威猛,宫墙上的壁画以黑白两色为主,图形多为线条华丽的龙虎和祥云;这一点与处处讲究细节、风格精致旖丽的楚王宫大为不同。昨天下午进宫与秦六公子完成喜礼的时候,心里只想着举手投足之间不要出了纰漏,被秦人看低了去,哪有心思观赏宫中的景致?此时良人在畔,春光满怀,楚凤歌眼里心里都是一片恬静美好。寺人请秦六公子和夫人在偏殿稍坐,他进内殿代为传报;没用一刻,寺人急步出来,请六公子与夫人到殿中觐见秦王殿下和君夫人。君夫人晋氏面无表情地端坐在秦王身侧,直到月忍和楚凤歌叩完头,才不得不勉强翘起嘴角,随着秦王说了声,“快起来吧。”秦王看着面前这对男俊女美的璧人儿,却是打心里高兴,“忍儿、贤媳,快到这边榻上坐,离寡人近些!呵呵……”“忍儿,寡人正要有事知会你,北疆有犬戎夷人作乱,史将军两次传书告急!寡人打算亲自带增援将士前往北关,以鼓舞守关兵将们的士气!后天便是宜远程的良日……你也成家了,寡人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此次举兵便带你一同前往,让边关的将士们与你这个甚少露面的六公子亲近一番!”秦王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晋氏一听便急了,她也不好直接开口反对秦六伴驾、推荐她的儿子嬴秋出行,急中生智道,“主君!忍儿昨日才刚刚成婚,且未纳过姬妾,膝下并无一儿半女……这成亲第三日便远赴边关,你让我们的贤媳情何以堪哪!”秦王倒没想到这一层,他望了一眼红云满面的楚凤歌,沉吟道,“确是寡人不近情理了……忍儿,与你三位兄长好生守着王城,寡人带你四兄和五兄前往边关。”月忍伏地行了一礼,“孩儿听从父王安排。”他生平第一次感谢君夫人这个毒妇,感谢她出言阻止秦王带他去北疆,否则自己无法在雍城守护云夕,后果将不堪设想……拜别秦王和君夫人,月忍又带着楚凤歌去了月氏所在的青鸾宫;月氏对这个落落大方的儿媳甚为满意,摘下自己自鲁国娘家便佩在身上的碧玉镯赠与她。楚凤歌接过玉镯,当即套到左手上,口里甜笑道,“谢谢母亲。”月氏被这声母亲叫得心中暖热,转头拉过儿子的手,和凤歌的手放在一处,眼中带着深意道,“忍儿,你可不能负了凤歌公子,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堪做你的良妻!”月忍不自然地笑笑,“母亲放心,孩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送楚凤歌回到府中,月忍急匆匆走到前园明堂,见素正在门口守着,“云夕在里面?”素低头回道,“狐奴陪云少爷正在花园散心;属下想请示公子,别院的侍卫和侍女是否全部撤回来?”月忍走进堂内书房,素跟进去关好房门,才躬门立在书案一边,听公子下指令。秦六的手指缓缓在书案上敲着,过了一刻低声道,“那个叫寒香的婢女,给她两个钱打发她回家,不愿意走的话就丢到湖里喂鱼!素心底一惊,连忙应了声是。“让红萼过来继续照顾云夕,两个侍女同时消失,怕是云夕又生疑心;那几个侍卫里面也不知还有没有敌方的内线……都清除吧,下手利落些。”最让他心烦的是,至今不知道昨晚对素出手的‘小侍卫’是哪一方暗插在他府中的线人……月忍疲惫地闭上眼,挥挥手让素出去,素悄声离开书房,轻关上木门。过了许久,月忍开口叫道,“来人——”一名暗卫从堂外应声进房,“小人在。”“你到东山别院外等着,待素打发那个婢女离府之后,你悄悄跟在她身后,看她去会哪里。”“小人遵命!”侍卫悄步离开。*****************寒香昨夜被秦五的马车送到风氏庄园的门口,她拒绝了秦五留下侍卫护送她返乡的好意;两人又缠绵了许久才不舍地分开。见到风霖公子,听说云姑娘又被嬴忍带回府中,寒香大吃一惊,“怎么办?我得快些回东山的别院,不然他们会怀疑到我身上!”风霖摇头,“从他带云夕回府这一点足以看出,秦六已然怀疑到别院侍人,你若再去,恐是有危险。”“我就说跟不上云姑娘的脚程,只好一路走着返回别院,连脚踝都扭伤了……应该没什么纰漏!云夕全然失去心智,只把秦六那贼人当做她同生共死的夫君!秦六若是真心对待公主,怎会把她这样没名没份地藏在别院里?”“也不知巫王师徒到底对她打地什么坏主意;我不在她身边,若是云夕有何紧急情况,我们也无法得知啊。”寒香焦急地望着风霖。风霖默然,他如何没想到这层?只是他如今功力尽失,风氏在秦王城的势力较弱,门人当中身手最好的几个还比不上罗安和青柏,此时闯进侍卫密布的秦六府中,无异于去送死……寒香见众人无异议,便要起身去城东别院。风霖叫住她,“不要急,我们一起乘马车去!你回山中的别院,我和青柏等人就候在山脚下那个村子里,罗安带人暗中守护在别院外的林子里,你若有紧急情况,就拉开这只火丹筒!”他从书案上取过一只细小的竹筒,教会寒香发暗号的方法;寒香小心地将竹筒放进衣袋里。*****************此时,寒香和红萼正心不在焉地对坐在别院的门廊下,等着门口处传来云夕姑娘回园的动静。(红萼更希望来的是秦六公子。)侍卫们的神情则极为不安,他们奉命守护院里这位身份神秘的云少爷,昨晚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骗走了云少爷,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何种处罚。正午时分,素头领带着两名随从走进别院,红萼和寒香急忙迎过去,“云少爷呢?”素淡淡地道,“云少爷搬到别处居住,门外有马车,你们快些上车赶去服侍少爷。”“是。”红萼和寒香回房简单打了个包裹,跳上马车。素关好门,把府中的十名侍卫叫到面前,沉默地盯了他们一眼,忽然一扬左手;侍卫们只觉眼前拂过一团白雾,还未惊呼出口便纷纷倒地。正在花圃中做活的老花匠走了过来,挨个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一个活口,才叹息道,“素儿,这是六公子下的命令?”素黯然道,“父亲,府中有孩儿一人为公子卖命就够了,您还是早些乡下度日吧。”老花匠摇摇头,“我当年在宫中做侍卫时,不小心让马匹惊到秦五公子……若不是月夫人求情,早就死在君夫人的手里,哪里还有你我的今日?孩子,你去吧,这些尸首我来处理……”素躬身向父亲行了一礼,关好院门坐上马车。马车行到山脚处,素下令停车,打开车门对寒香道,“你下车回家——如果不想死的话。”寒香一怔,便默然提起包裹跳下马车;马车渐渐走远,她才举步走向村巷。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远远地缀在她身后,寒香做过赶尸的巫女,对脚步声极为**,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人在跟踪自己。她走到一个破旧的大门外,用力叩响门上的铜环,“娘,我回来了!寒香回来了!娘——”大门突地打开,一个中年妇人走出门拉住寒香的手,“怎么刚在贵人家帮了两天工就跑回家?没做好差事、挨骂了?”“是……人家嫌俺粗笨,不用俺了……”寒香哽咽着随那妇人进了门。暗随的侍卫没听到什么可疑之处,闪身离开转角外的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