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澈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翻着桌上的一卷书帛;他今天的行程本是亲自陪同西北三邦的王爷们出宫到山涧游猎。可是云夕一早醒来后,就挣开他的怀抱淡淡地向他道了早安,便径自穿衣离开寝房,并不理会轩辕澈想与她共用早膳的要求,表情平静地好似昨晚与他彻夜相拥的另有其人。如同被冷水烧灭热意的炭火,冥王无精打采地去净室洗沐更衣,再没有了出游行猎的兴趣;近侍提醒他的时候,他才想起下令让太傅替他出行、招待那些北界部族首领,自己一个人闷在书房里生气,‘云夕,我待你还不够好么,你到底想要怎样?!’冥王恨恨地捏紧手中之物。“陛下!”近侍的声音在房门外传来,轩辕澈才发觉好好一卷典藏在自己手里变成一堆纸末,他慌忙用手去拢,随后又泄气地拂了一地碎屑,“本王说过,今日没有大事不需禀报!”门外的侍人犹豫了一下又小声道,“是夫人身边的内务女官要求见陛下……”“内务女官?”轩辕澈脑中浮现时时陪伴在云夕身边的九黎女子寒香,“让她进来。”侍人领寒香进了门便躬身退到门外,寒香走近冥王的书案前,行了跪拜礼,冥王视线瞄过她的身形,看出她行动较以前略显笨拙,眉头暗暗皱了起来,“起身吧,你见本王所为何事?”寒香并不惧轩辕澈冰冷的眼神,她不卑不亢地道,“小臣自知身份低下,此次冒昧前来置言陛下和夫人之间的一些……误解,实在是忤逆之事。”“但是寒香最初识得夫人之时,并不知她身份尊贵,只是觉得与对方脾性相投,是可以真心相待的朋友;后来又一同经历过许多磨难,小臣私心里一直当夫人是亲妹子一般爱惜;寒香此次前来,便以此种心意向陛下询问一些不明之事。”“不明之事?哼,本王待夫人如何迁就,你们不都看在眼里?”轩辕澈面色更加不虞,“是夫人让你来质问本王?你胆量倒是不小——”寒香略一躬身,“小臣此番进前宫面见陛下,夫人并不知道;小臣想问陛下的是,陛下真心钟爱的女子是吉娜夫人还是红萼姑娘?”看到寒香那张似是有恃无恐的面容,轩辕澈怒火陡地大增,几乎想立时将寒香毙于掌下,但是看在她怀有身孕的面子上,又忍气握紧手指,“你问得愚蠢,本王根本不屑回答!”“念在你是夫人近臣,一言一行都会左右夫人的意愿,所以本王耐着性子说与你听:本王对红萼并无男女之情,她前世于本王有恩,本王自要护她今生周全。”寒香似是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陛下为何不对夫人解释此事……红萼姑娘也知道您的真实想法么?”冥王点了点头。“那微臣就更不明白了,既然陛下已对红萼姑娘说明您的心意,为何您与夫人大婚的当晚,红萼要在夫人面前说出那番话来?”轩辕澈怔然,“那晚红萼去过丹凤宫?她对云夕说了些什么?”“红萼姑娘先是与夫人姐妹相称,说自己身体太弱,不能令陛下尽兴,所以请夫人代她好生服侍陛下……陛下娶亲之前曾对她说过,陛下之所以要娶夫人,是因为青鸟氏女子身体殊异,可以令陛下尽兴……”“一派胡言!”冥王蓦地站起身来,“你编出这些谎言,无非是替云夕的所作所为找个借口……”寒香被冥王周身的凛冽杀怨迫得面色惨白,她仍是极力站直了身子,“小臣以先祖蚩尤和腹中爱子起誓,小臣所言句句属实……但是陛下如此偏袒红萼,微臣倒是敢置疑陛下,您当真是对夫人真心真意么?”“您与夫人大婚当晚,红萼穿着绣有金凤的宫装,发间插着九枝凤簪出现在夫人面前,得意洋洋地向夫人宣告她在冥王宫并不低于夫人的身份和地位;这难道这是小臣能够编造出来的情景?陛下若不赐与红萼如此尊荣,她又岂敢在夫人面前如此放肆?!”“夫人知道红萼素有心计,当时也未全信她的话……但是陛下您刚回丹凤宫,还未踏进房门,一听到侍女说红萼姑娘病了,就抛弃新婚妻子去守护红萼,并且彻夜不回!连让人向夫人通知一声都未有!”“陛下,小臣陪着夫人眼睁睁地等您到天亮!您能明了夫人从期望到失望的那一刻刻的心酸和痛楚么?”轩辕澈愈听愈是心乱,“本王回丹凤宫了,可是宫门关上了……”“以陛下的能耐,若是真的想回宫见夫人,区区两个女卫阻挡不住您吧!”寒香想起云夕所忍受的一切,越发不可遏制,“陛下在哪里过得新婚之夜,小臣不敢置言,可是您不该一早揽着红萼去丹凤宫见夫人,你们故意在夫人面前恩恩爱爱地,就是要刺痛夫人的自尊心么?”“请问陛下,夫人刚刚嫁到冥国,是哪种举动让您不满至此,非要与红萼联手来伤害她?!夫人是一国女主,若非当初信赖陛下,将终生幸福交付于您,又怎会受到这种冷待和愚弄!”“陛下,您那天不只彻底伤透了夫人的心,还动手打伤她、用法术将她困在一个冷冰冰的库房里!侍卫们到处找您找不到,最后才打听到您在红萼的宫里——饮酒寻欢!”寒香哽咽起来,“可怜夫人从小贵为公主,就是受伤失忆落在巫王师徒手里,也未受过这种凌辱……您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希望有一天亲手折磨她?”轩辕澈无力地坐回榻上,喃喃地低语道,“不是这样……我不是有意伤到云夕……那晚看到她在玉库忍受寒苦的时候,我也很心痛……”他心乱之下,在寒香面前称起‘我’来。寒香抹抹眼泪,“陛下对夫人曾有救命之恩,如此给予她种种伤害,夫人也算是报了恩吧!可否请陛下以后善待夫人?夫人虽是自小长在宫里,但是她心性单纯善良,万万不是红萼那种毒妇的对手,更何况陛下还无条件地包庇红萼。”“原来你们对本王的误解如此之深!本王并非是有意包庇,那晚是本王喝多了,红萼她不知云夕被困于冷房!”寒香不顾两人身份的差距,连连冷笑起来,“陛下真是公道!丹凤宫的侍女去暖阁求见陛下的时候,见饔人正往堂里送酒菜,那时候陛下应该还未安置吧!”“但是红萼姑娘让侍女出来回复,说是她与陛下已经歇息了;可怜……夫人被困在玉库一整天,粒米未进,一口水也不得饮,陛下却不顾她的死活,和姬人在暖阁把酒寻欢……事关夫人的安危,高娃女官才不得已带着女卫们闯进暖阁……陛下最后终于出来了,一掌险些要了清格勒的性命!”“夫人因为此事受尽苦处,陛下是怎样处置此事的呢?红萼姑娘仍然好端端地住在昔日君夫人的宫院,夫人却是被您伤得满身紫痕——她寒痛之中,陛下也未对夫人……有丝毫怜惜……小臣在九黎时,也见过打骂妻子的汉子,可是趁妻子生病,就如此用强的——还真没听闻过。”寒香极力咽下泪意,“看来小臣果然不该来这一趟,无论微臣说什么,陛下都认为红萼姑娘是对的……您可能怨夫人对您不够热情,心里兴许在想着别人……但是陛下您的所作所为只会让夫人的心离您越来越远!寒香替夫人不值……小臣告退。”轩辕澈似是未见寒香直接走出书房,根本忘了或是有意未对他行礼,心里恍恍惚惚地一时想着红萼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一时又想起云夕绝望至死灰色的双眸……理智上他相信寒香的话都是真的,可是,他又怎么能承认是自己将云夕伤得体无完肤?他只恨云夕对他冷漠、不愿回应他的真情,他急切地想得到云夕的身心,彻头彻尾地拥有她,哪里知道云夕对他的情意早就在一次次的无意伤害中消耗殆尽?轩辕澈再次站起来,他现在就去找云夕忏悔!只要云夕能原谅他,怎样做都可以!冥王一阵风似地冲出前宫,走到中门的时候,正碰到手提食篮、笑逐颜开的红萼,冥王心中只想着如何令云夕原谅他,根本没听到红萼的叫声,匆匆往丹凤宫的方向去了。红萼气恨地丢掉手中的食盒,里面是她亲手煮的一碗莲子羹;她让诺敏打听到,陛下在书房呆了半天了,一直未进早膳,她就想着借送羹汤的机会亲近一番……她想了一会,走向冥王的书房,众侍人都知道陛下待红萼姑娘非同一般,也无人敢禁止她在前宫里走动。立在书房门的那名侍人见红萼走近,急忙躬身行了一礼,“姑娘安好,陛下不在书房里。”“我知道。”红萼看左右无人,从袖中取出一片金叶塞到侍人手中,轩辕澈赏给她的金玉首饰多半让她用来打点宫人们了,所以在冥王宫里,红萼倒是如鱼得水,没有不承她情份的宫人。“我刚才在宫门口看到夫人宫里的寒香女官,陛下匆匆地跟她走了……你知道所为何事?”侍人陪笑着摇摇头,顺手将金叶子还给红萼,“姑娘,奴才一直在书房门外候着呢,委实不知道女官见陛下所为何事。”红萼微微一笑,“后宫洗衣房里有个叫卓玛的小宫女是你何人?”侍人呆了一瞬,“卓玛是奴才的妹子……还请姑娘……多加照顾……”“本姑娘当然要多加照顾,昨儿听侍女说,是卓玛把陛下赐给本姑娘的绣金宫装给扯破了,你说我该怎么照顾她?”侍人顿时‘扑嗵’跪倒在地,“卓玛年岁还小,请姑娘发发慈悲饶恕她……奴才有事相告!”红萼又把那金叶子塞到侍人手中,“这就对了,说吧。”一刻之后,红萼目光阴沉地走出前宫,望着丹凤宫的方向喃喃地道,“寒香……你果真是我命中的克星?哼,就看谁能克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