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祎拾了一串,咬了一粒,想到小时候的事,“当年,我很快找到了家仆,再回去时,却没寻你的人。”云罗接过话,“那日赶庙会的人极多,家里的马车被堵在草坪里出不来,在我们买糖葫芦附近的茶肆里,我一直等到酉时,也没见你来,后来只得随家人离去。”她垂眸时,也取了糖葫芦,“我还在想,有生之年,要是能找到失主就好了,近日来京城便试着把藏在身边的螭纹玉佩挂出来,想着要是失主瞧见定会支吾一声。你说巧不巧,我昨儿抵达京城,今晨刚到百乐门,算是第一天戴在身上,就遇见了你……”慕容祎吃着糖葫芦,一切似乎有些不一样,又回到了那快乐的童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除了你,大概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唤我云罗……”她面容里含着淡淡的哀伤,“长辈多唤我云儿,唤我云罗的只你一人,那日也不知是怎了,我竟告诉了‘云罗’这个名字。”那时候,无依的她被一户大户人家收养,她唤作萧初云,偏偏那日她告诉他的是本名。慕容祎沉吟道:“后来的两三年,我问了好多人,是否有认识一个叫云罗的小姑娘,他们都说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弄丢了螭纹玉佩,又不敢让父母知晓,三年后到底被母亲知道了,将我唤去,好一顿训斥……”“你定在心里骂了我千百回,认为我是个骗子,用两文钱就骗走你好宝贝。”她捂住笑了起来,眉眼含笑,“之后不久,我就离开了京城,你又去哪里寻我?阴差阳错的,竟在这么多年后才重逢。庆幸找到你,能物归原主,否则只怕这个遗憾要带到棺材里……”他一阵害怕,来不及多想,伸手捂住她的嘴,“不灵的!不灵的!”这个动作,分明有些像小孩子,还是个女孩子。眸光相对,她是从容,他是窘意,快速收回自己的手,云罗从腰间摘下螭纹玉佩,“还是当年的缨络,我一直小心收藏着,即便过了十几年,还和当年一样红。”她将玉佩放在掌心,莹亮的手指诱人欲碰,他抬手接过玉佩,手指与她的掌心相触,一阵冰凉从他的手尖传入,他低头将玉佩戴好,轻声道:“更深露重,保重身子。”他转身看到凉亭长椅上放着的一套斗篷,起身走近,抖开斗篷,轻柔地替她覆在身上。她一阵愕然,这分明是一个男子对待心爱女子的体贴。云罗一动未动,想说什么,终是止住,看着他细心地在颌下打上蝴蝶结。“我记那时,你的身子极好的,怎的变得这等孱弱。”她相信,面前的男子是谦谦君子,“你想知道?”慕容祎肯定地点头。一见如故,幼年的结缘,长大后的重逢,于他是意外,而她却是刻意的安排。云罗问:“可听说,嘉勇伯府嫡长女的故事?”慕容祎道:“听说他家的嫡长女天生患有心疾,后来回江南养病……”他突地停下,“你就是那个云罗。”她站起身,静缓地透过轻纱看着外面,忆起谢如茵被贼人所杀,在路上遇上空明大师,再到到被一个大户人家所偷,要她冒充萧家早夭的女儿。而这些都不能言说的秘密。她直接从萧府妻妾争斗说起,讲年幼的自己母亲的嫡妻地位,她冒认是自己所为,父亲大怒,要为爱妾报仇,一脚踢来,她就受了极重的内伤,心脉受损,至此以药石相伴……她又讲到自己如何离开京城养病,就这样嘎然而止。慕容祎的脑子里转了几道弯,将京城里可能的人都想了个遍,而满朝文武里,是江南籍的臣子更是一一被清除,最后,他惊呼道:“你是……嘉勇伯的女儿?”不,她从来都不他的女儿,她有自己的母亲,有自己的名字,无论萧府有多好,又或有多不好,她从来不敢忘记,她是云罗,她姓云。她固执地心里重申着,坐回绣杌时,轻声道:“这是我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是属于你、我的秘密。阿祎,一个女子想在世间立足有多不易,她需要付出比旁人数倍乃至十倍、二十倍的努力……”不知为何,谈到真实的自己,云罗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泪光盈动,却没有流下,反而含泪笑了,辩不清是在哭着微笑,还是在笑着流泪,这样动人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只有无尽的怜惜。“为什么离开萧家,我听说萧爵爷的长女死在火灾之中。”云罗吐了口气,“我不甘被人掌控命运,不甘被无情的人当成谋取荣华的棋子。”她做了他们几年的女儿,为了保住蔡氏,她患上了一生都难治愈的心疾,倍受苦痛,她不欠蔡氏。萧家兄弟原不善经营,到江南后,她说服李万财投靠萧府,又通过李万财引一百八十余名江南商人投靠萧府,每年萧众望分得的盈利银子,就高达一百万两银子,就这点说,她对得住萧家对我的几年养育之恩。她不欠他们!到萧府,她是被偷去,离开萧府,却是她自己的决定。慕容祎勾唇一笑,带着几许遗憾,“你可知道,他们想把你许给谁?”“管他是谁?我不想继续做任人摆布的棋子,我,要做那个下棋之人。”她骄傲的扬了扬头,盈盈浅笑。慕容祎微微一愣,望着眼前沐浴在月光和灯光下的白衣女子,只见她嘴角微翘,笑意清浅,明澈的瞳眸闪烁着耀目的光华,他恍然觉得这如水的月光以及满园的银波都在此人面前黯然失色。她也许不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但一定是最骄傲和自信的女子。笑着的她,很美。慕容祎轻轻地道:“萧众望曾是皇伯父跟前最得宠的臣子,那时父王有心让我与萧家结亲。”也就是说,要与她订亲的是慕容祎,是面前这个若明珠般耀眼,明月般皎洁的俊美男子。“就算知道是你,我也会离开。”“为何?”“我不会盲目听从,拿自己的一生作赌。痛苦是一生,快乐也是一生,就让自己快乐的活下去。”她曾答应过亲娘,要好好地、快乐地活下去,哪怕心疾难愈,哪怕她随时都有可能在一次犯病中死去,那又有何妨呢?她曾是那样自在的活着。骄傲如她,自由如她,这是他所期盼拥有的,他不快乐,他也不自由,看着她说得这样欢喜,连他也跟着欢跃起来,这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包裹在周围,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最快乐的人。云罗拿了《梁祝》,笑道:“这是一个新故事,讲的是晋朝梁山泊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她启开扉页简介给他看。慕容祎道:“你谱曲?”“唯有自己才知道什么样的曲子合适这个故事,就像我习惯给自己所有写出的故事一支主题曲。”这大概就是云五所写的故事能深入人心之故,那些曲子经过数年依旧被人传唱。“你可是当世大才子,我正在修订不足处,你陪我一起修改可好?”两个移坐到一处,一起重看了起来。慕容祎看到十八里相送,摇头道:“梁山泊这么笨,祝英台都暗示那么多回,他居然不知道她是女子?”“同窗共读三年载,骨子里已经认定她是男子,再则他没想祝英台会女扮男装……”慕容祎笑道:“你写的这些故事,总有许多让人无法信服的地方。”他摇头,再摇头,“真不知这些太太、小姐们是为何偏被你的戏给迷住了。”云罗轻斥道:“你看是不看了?好歹看完了,等订了稿,我要令杏子抄写,还要送印书坊印出来呢,回头要还订曲谱。”她定定地看着书簿,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他指着标点符号,“这个也是你创的。”“非也,是西域人创的。”“你与西域人熟?”“波斯人认识一些。”“城南西域坊有座寺庙,听说是西域人建的寺庙,甚是有趣,改日我们去玩。”“好!”只此一字,应答干脆而干练,“白日出门男装,夜晚……”她低头,吃吃笑了起来,“穿女装真麻烦,还是着男装的好。”将书通看了一遍,已经过了三更时分,不妥处云罗询问了慕容祎的意见,又重新修改了一下言辞,但就大情节,云罗再不肯改,慕容祎直说不妥,偏她不听,又拿她没法子。袁小蝶掌着灯笼而来,静立在凉亭外:“小姐,该歇下了!”慕容祎方才忆起,自己也该告辞了。云罗将书收入怀中,浅笑着道:“明日还来不?你若不来,我便出门了。”“明日,去我府里玩,出门时着男装,到了我府里,你换女装可好?”这是什么道理?若拿她当朋友,就不应说这话。一时之间,云罗有些迷糊了。“明儿午后,我着郁枫赶车来接你。”“好。你一路小心,明儿见。”她挥了挥手,双手负后,小跳了几步,他走了几步,竟有些不舍起来,蓦地回首,她还站在凉亭外,冲她挥手。郁枫低声问:“郡王爷何时与云小姐如此熟络?”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聚到一处就有说不完的话,就连一向温润如珠的慕容祎在她面前都似变成了一个孩子,会笑了,会假装生气,还与她打闹说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