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隆帝一看,这一移,他不是死定了,“你这丫头自个耍赖却冤朕!”又将棋子移了回去,云罗嘟着小嘴。郑贵妃笑道:“你自己耍赖,倒冤皇上,下不过就赶早认输。”到底是两夫妻,居然联手欺负她这个晚辈。云罗吐着舌头,继续下棋。郑贵妃看了一阵,便有些乏了,依旧打起精神瞧着。昌隆帝道:“听说你今儿到神宁府去了?”“是。”云罗不以为然地道,“去送了份添妆礼,慎宁乡君是父皇的外甥女,郑三小姐又是贵母妃的侄女,都是亲戚呢。”神宁府是昌隆帝的亲戚,可与她没关系。“你让谢家撤了状纸。”“是。”云罗还是淡淡的。昌隆帝很好奇,云罗步步为营,现下拥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神宁府,可突然就住手了,“你不恨神宁与凌德恺。”“恨,当然恨。”“为甚撤了状纸?”果然她做的一切,昌隆帝都了若指掌。“我不要父皇为难,父皇乃一代仁君,从被先帝立为储君开始,你的手上不曾沾有亲人的鲜血,父皇的手从来都是帝王里最干净的。”她的回答顿让昌隆帝感到温暖,不由得对面前这个女子又多看了一眼,就连一侧的郑贵妃也面含感动。恨极了神宁府的云罗,居然会因昌隆帝而罢手,她又怎能因为当年神宁做错的事继续刁难神宁、让昌隆帝为难呢。大殿上,不知何时只余大总管等四人,其他宫人尽数退去。云罗这一抬眸的凝视,方才留意到昌隆帝的面容很憔悴,没有半分血色,嘴唇发紫,脸色里带着份黑紫,显然是中毒之状。但凡丹药,少不得加入水银等有害物质,食得多了,哪有不伤身的。昌隆帝又问:“若有朝一日,你有机会报仇,会杀神宁么?”“我不会杀任何人。”昌隆帝面露好奇,“这是为何?”云罗含着浅笑,“杀人是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法子,我只想他们后悔、认错。”郑贵妃好奇地问道:“你会怎么对待自己的仇人?”云罗一早就想好的,她的复仇并不是要对方死,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剥去对方最在意的东西,“我会给他们良田,让他们不挨饿、不受冻,让他们在良知的责备、深深懊悔中度过余生。”昌隆帝用赞赏地目光道:“你很像年轻时候的朕。”他登基之后可以杀辽王,但并没有杀,依旧赏了辽郡给他,让辽王替他防备契丹进犯。辽王疲于应付,哪里顾得上与他作对。普天之下,谁不说他是仁君,早前辽王怨恨他,可这些年,辽王对他感恩戴德,他善待安康大公主,甚至为谢畴寻了体面又才貌双全的女子为妻……有时候,不用杀人,一样可以达到很好的效果。就如云罗所言,昌隆帝一生手上没有沾上亲人的鲜血。郑贵妃盯着棋盘,竟似她赢了一般,大叫道:“皇上又赢了!”明明很欢喜,却又责备道:“云罗,你怎么让皇上赢了。”云罗瞧得出来,这是郑贵妃在哄昌隆帝高兴。昌隆帝搁下棋子,含笑浅道:“不知《郑贵妃》这戏什么时候能排出来?”云罗问:“还有些日子呢。”郑贵妃看着一身疲惫的昌隆帝,轻声道:“云罗,退下吧。”“儿臣告退,请父皇、贵母妃保重。”郑贵妃微微颔首。云罗退出大殿,轻声问大总管:“皇上想看戏?”大总管低头答道:“公主,今儿皇上念三回了,皇上想看的是新戏《郑贵妃》,他瞧过戏文,直夸写得好,又得知有公主润笔,尤其喜欢里面的唱词。”云罗道:“我催促宫中尽快排戏。”大总管道:“听闻京城百乐门大戏园的秦天歌乃梨园戏第一小生,文戏、武戏演得最好,要是能请第一花旦小玉倾城来演贵妃娘娘,这定是第一好戏。”这不仅是大总管的意思,怕也是郑贵妃的意思,却婉转的通过大总管的嘴说出来。云罗道:“我会请小玉倾城入京,着她与秦天歌共同排练《郑贵妃》。”回到归鸿斋,云罗当即令水仙出宫传话。昌隆帝今儿的气色很差,近乎差到了极限。静立花厅窗前,云罗久久发呆。慕容祯进了归鸿斋,望着她的背影,正要开口,却又怕吓着了她,轻声道:“听说今儿上午你的车辇惊马了?”他含着担忧,将她细细地审视一番,即便知晓没事,还是要亲眼瞧过才放心。云罗道:“我没事。”慕容祯轻轻一抬手,她整个人被他拥在怀里,云罗挣扎着,虽有意外,似乎并不讨厌这样的怀抱,“好了,在我怀里呆会儿。洛阳王府出了岔子,我得连夜赶回洛阳。我不在京城的日子,你少出宫门。”“我省得。”这样依偎在他怀里,明明是第一次,却似她已经私下想过很多回,熟悉得没有半分陌重感。久久的相依,所有宫人都退避在外,生怕打扰到他们,慕容祯依旧云淡不轻,明明说的是一件惊天大事,却似在说一很小的事:“有暗卫回禀,湘王、辽王、蜀王蠢蠢欲动,即便皇上将他的病瞒得很紧,还是走漏了风声。”云罗声音极低,“皇上昨日服了三枚金丹。”慕容祯面露诧色,不是意外昌隆帝的病,而是意外云罗知晓此事。云罗道:“昨日我悄悄去了太极殿,无意间听到皇上与郑贵妃说话。”昌隆帝与郑贵妃间的感情令她感动,这在皇家能像那样的夫妻怕是人间少有,任昌隆帝后宫美人多少,他真爱的唯郑贵妃一人。“我听见他们的谈话。”“这也是你说服谢如茂撤状纸的原因?”云罗低应“是”,又轻浅地道:“我不能为难皇上。这么多年我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些日子,对付神宁府我有的是机会。”嫉恶如仇,又有情有义,心藏大爱,这就是他心动的女子。慕容祯拥紧了她,“听说冰狐皮是治风湿的良药,可能给我?”她未答,她吃药的事水仙与易嬷嬷也瞒着她,说是狐狸血,怕她不肯喝,才故意说成太医院配的药,里面亦加了旁的药材,但血腥味还是能闻到。慕容祯继续道:“我父王早年随皇上征战辽郡,冰天雪地中曾负过重伤,一到冬天,腿上的伤口就疼得厉害。”云罗传了易嬷嬷来,“冰狐皮可在归鸿斋?”易嬷嬷答:“老奴照太医的法子正晒冰狐皮、冰狐骨等物,原想制好了才禀与公主。”冰狐一送到宫中,昌隆帝就令太医院寻找治心疾、头风症的法子,太医们查阅了典籍,商量出如何食用方才有最好的疗效,这才着手取血取肉。冰狐血,分作三次给云罗服下,其肉也做三次炖给了郑贵妃。云罗道:“把狐皮取来,再挑几根狐骨,一并包好交给豫王世子。”她勾唇笑道:“你且带回洛阳,让豫王爷泡冰狐骨做药酒喝。”慕容祯眸里含情,“我代父王谢谢你。”易嬷嬷一会儿就取了个包袱,将狐皮包在里,另有几根狐骨,狐狸本就很小,也多少骨头,但因冰狐原是稀罕东西,便是内脏也都被太医们讨去入药,一点都没丢掉。他压低嗓门,握住她冰凉的双手,“云罗,我答应你的定会做到。”她莞尔一笑,心头有一股暖流淌过,有淡淡的感动,想起“白首一双人”的美好。四目相对,俊颜流露出点滴柔情,一幕幕俪影翩飞,往事历历在目,从彼此的相厌,再到步步行来的相知,无法控抑的心动,情不知何时而起,却逐渐让两颗心走近。慕容祯动情而温柔地道:“罗罗,倘若听见什么不好的事,要相信我许诺你的幸福一定会给你。”云罗只觉他的话着实古怪得紧,勾唇笑道:“好好的,说这些做甚?”他的笑里,多了一丝未明的意味,“记住我的话。”又说了一阵话,慕容祯带上冰狐皮离去。*次晨,云罗还在梳洗,就听易嬷嬷说昌隆帝下令免朝的事。自昌隆帝登基以来除非生的几场大病,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云罗心头一紧,忆起昨日昌隆帝龙体欠安的事,“去太极殿。”太极殿外,围聚了不少人,德妃携着嫔妃在外候见,更有重臣前来求见,皆静默跪拜在殿阶下,一旦殿门有声响,立时就仰头探看。大总管出了殿门,道:“皇上今儿龙体不适,尔等退下。”病来如山倒,昨日云罗瞧见昌隆帝时,他还有说有笑,今晨便已卧床病倒,竟有些让云罗反应不过来。云首引颈一望,只看到空旷的大殿,未瞧见昌隆帝半个人影。大总管道:“公主,皇上有郑贵妃陪着,你且先回。”云罗裣衽应声:“辛苦公公照顾父皇。”三步一回头地携了水仙退去。昨晚,海棠没有回宫,倒是有别宫办差的宫人捎了封信回来,说她要留宿谢宅。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