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灿烂,郑贵妃的心似半空中断线的纸鸢,难入青天,难入大地。昌隆帝勾唇笑了:“莹儿,定是我的眼睛全瞎了,太医说过,若是我全瞎了,只怕剩下的时日就不多了。”郑贵妃轻唤一声“皇上”,眼泪蓄在眶里,随时都要滑落下来,她想继续骗他,却发现喉咙哽咽,怎么也不能再骗,她做不到啊。昌隆帝伸出枯瘦的手指,如盈然翩飞而舞的蝴蝶,随着她的手臂一步步地游离,直至触摸上她的耳垂,她的脸颊,已是一片湿漉漉的泪痕,不由心头一沉,“你怎又哭了?唉,朕没事,朕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偷偷的哭什么?”郑贵妃嘴唇蠕动,眼泪却化成了断线的珠子一般,怎么有控抑不住,她握住了停留在脸颊的枯手,“是妾害了皇上,若不是妾太想要个属于我们的孩子,皇上就不会听那些道士的话尝吃金丹。妾不要孩子了,妾只要皇上健康快乐的,只要皇上能与妾在一起……”两手相触,缓缓相扣,流泻出哀切、辛酸的情绪,漫至心间,缕缕情丝纠缠翻滚,理不清的情怀,剪不断的姻缘,纵横交织,如一生沉浮,似一世缠绵。昌隆帝的眼里含有泪,不知不觉间,眼泪已夺眶而出。如若一切可以重来,他多想自己不做这皇帝,只求能如豫王那样,生儿育女,与喜欢的女人共度一生。“张长寿!”大总管应声“老奴在!”昌隆帝倒吸一口寒气,“传谢丞相、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兵部、礼部尚书进殿。”大总管迟疑地看着郑贵妃,现下还如何传人,整个皇宫都被广平王与蜀王世子给掌控了。昌隆帝见他们不说话,又道:“出了甚事?”一生看重亲情的昌隆帝,要是知道在他最后的日子,竟被人掌控了皇宫,就连他信任的护国公也都成了广平王的人,只怕受不住这个打击。大总管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昨儿昏迷后,今晨广平王兄弟掌控了整个皇宫。”“你说什么?”昌隆帝一脸不信,不由得坐起身来,神色里全是诧然,“广平王兄弟掌控了整个皇宫?金吾卫、千牛卫和监门卫可都有豫王府的公子。”大总管轻声道:“豫王遇刺,豫王世子回洛阳探望,回京途中堕落山崖、下落不明……几位公子想着寻人,不曾想被广平王兄弟趁机控制了整个皇宫。”“啊扑——”昌隆帝一声惨叫,喷出一口鲜血,他握紧了郑贵妃的手,郑贵妃惊呼一声“皇上!皇上!”见无应承声,郑贵妃扯开嗓子,“来人!皇上昏过去了,快召太医!”门外的慕容祎兄弟听到声音,从外面进来,见到面无血色的昌隆帝,慕容祎立马道:“来人,快召太医!”蜀王世子一脸冷漠,似在谋划着什么,昌隆帝早就该死了,可他却迟迟不肯立储君。慕容祎凭什么做皇帝?论谋划,远不及他;论胆识,也不如他。唯一胜过他的,不过是那张皮囊。要不是他出主意,就凭慕容祎,焉能掌控整个皇宫。耳畔是艺伎咦咦呀呀的声音,郑贵妃厉喝一声:“退下!全退下!”众人顿作鸟兽散去。几名太医一路紧走,进了内殿,其中一人胆颤心惊地探出手来,脉搏微弱得不易察觉,当即道:“来人,快给皇上喂参汤。”昌隆帝气若悬丝,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要咽气。郑贵妃花容失色,目不转睛地看着龙榻上的昌隆帝,有心疼,有着急,有不甘,站在一侧,捧着胸口。蜀王世子与慕容祎使了个眼色,慕容祎走近郑贵妃,低唤“义母”,看着恐怕撑不了多久的昌隆帝道:“皇上他……”都什么时候了,难不成慕容祎还要当真关心昌隆帝的死活?蜀王世子心下一急,抱拳道:“贵妃娘娘,皇上近日有没有提过要立何人为储君?”这才是他们想要的,天明之前,慕容祎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御林军包围皇宫、京城,现下皇宫和京城全都在他们兄弟的掌控之中。郑贵妃不由冷声道:“半月前,皇上已下旨封云罗公主为储君嫡妻、未来皇后。”言下之意,谁为新君,当得看云罗的,但愿这回昌隆帝所言是对的,云罗并不是寻常的女子,她是一个有胆识、有谋略的人。兄弟二人交换眼色,蜀王世子面露释然。郑贵妃转身走近龙榻,看着正给昌隆帝喂食参汤的太医,“皇上如何了?”“回娘娘,皇上气血攻心,只怕……”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可他们都明白有另一种意思,昌隆帝撑不了多久了,“皇上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慕容祎温和地扶住郑贵妃,“义母这几日照顾皇上甚是辛苦,且下去歇会儿,这里有儿臣照顾。”不等郑贵妃说话,蜀王世子朗声道:“来人,送贵妃娘娘回宫小歇!”郑贵妃瞪着凤眸,愤然道:“本宫哪儿也不去,本宫就留在这里服侍皇上。”慕容祎语调一如之前般的温润,“义母到偏殿歇着,这会子皇上昏倒了,还不知何时能醒来,若他醒了,我第一个禀报义母。你若再累倒了,该由谁来照顾皇上呢?义母且歇歇!”郑贵妃在几名宫人搀扶下移往偏殿,走了几步又道:“祎儿,瞧在这些年我疼你如同己出的情分上,一会儿皇上醒了,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义母且歇会儿,儿臣记下了。”太医喂食了参汤。蜀王世子厉声低问:“皇上什么时候能醒?”太医道:“最多一个时辰。”“好!”蜀王世子应答一声,移眸看着慕容祎,撩起衣袍坐在一边绣杌上,一脸心思,他才是蜀王的嫡子,凭甚要把将要到手的帝位让给慕容祎?慕容祎不过是容貌长得好些,旁的地方哪里又他强。只是现下,还不能表露出来,他离那个位置还有一步之遥,而在这一步之间,还有个慕容祎。慕容祎道:“你们都退下吧!”偌大的后殿只余下慕容祎与蜀王世子,兄弟二人各自坐下,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祎试探性地道:“行刺豫王是父王的人做的,那么行刺慕容祯……”蜀王世子心头微愣,这事定不是慕容祎做的,不是他就只能是蜀王。除去慕容祯,他们就更能接近帝位。蜀王世子目光轻淡地扫过慕容祎,计上心头,突地半跪地上,双手抱拳:“恭喜大哥!贺喜大哥,很快就要成功了!大哥不仅得到江山,还能得到美人、钱财,可喜可贺呀!”慕容祎会心一笑,嘴角刚启,只见蜀王世子手臂一挥,一样东西从他启开的嘴里塞了进去,慕容祎心下大骇:“你……给我吃什么?”蜀王世子面含浅笑,“若非父王运畴帷幄,就凭你焉能胜过慕容祯?父王说过,你的性子太优柔寡断,不宜为君。”“你什么意思?”蜀王世子冷声道:“慕容祎,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自来嫡庶有别,这是父王的意思。你不服气么?你不是答应了护国公,一旦成功,便要给他女儿嫡妻名分?不是答应了嘉勇伯,一旦成功,便封他做一等嘉勇候,世袭罔替五代,还让他的嫡女做侧妻……”要说服忠心于昌隆帝的护国公谈何容易,必须得答应护国公的条件。“你还能娶几个妻子不成,但我不同,我可以把吴氏降为侧妻,我可以立云罗为后,这是皇上的旨意,也是天意民心!”他挺了挺胸膛,“刚才,我给你喂下的乃是独门毒药,大哥,只要你襄助我登上帝位,蜀王世子之位就是你的,而我们往后还是好兄弟,你意下如何啊?”他若不应,蜀王世子便要看他毒发身亡。他若应,可明明只差一步。他们是兄弟,虽非同母,可也是一个父亲,只是慕容祎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一步之间,蜀王世子生出贪念。蜀王世子多年来的恭谨全是装的,他一直在等机会,却在这当口狠狠地算计了一把,说什么襄助于他,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慕容祎暗运内力,双臂一挥,抓住了蜀王世子的衣衫,越来越紧,“快交出解药。”“解药不在我身上,大哥,我劝你还是放弃争夺帝位的念头,这帝位是我的!”还没有到手,可蜀王世子却似已经到手了一般,得意而张狂地笑着。“没错,是父王派杀手行刺豫王,也是父王派人刺杀慕容祯。”蜀王世子知道的事,慕容祎不知道,这只能说明,从一开始蜀王要助的只是世子,而非是他慕容祎。同样是蜀王的儿子,他自小被送到京城为质子,好不容易赢得了郑贵妃与昌隆帝的喜欢,眼瞧着离那位置近了,却被蜀王世子给夺去。他若去抢,蜀王世子就不给解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毒死。“咳!咳!”两声沉闷的咳嗽声,兄弟二人齐刷刷看到龙榻上的昌隆帝。慕容祎轻唤一声“皇上”。“莹儿……贵妃呢?朕要见贵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