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约廿多岁年纪,一身素白长衫,白绸束发并不着冠,一对大袖迎风飞舞,双目精芒内敛,面目清秀却隐见刚毅,一派神仙中人风范。方才的一切,均被二人看在眼里,此刻望着君自傲母子离去的背影,出尘子轻叹一声,向那白衣人问道:“师兄,这些年来你便一直如此观察着他吗?”那白衣人微微一笑道:“是的,你觉得可笑么?”出尘子道:“不敢,我只是不明白师兄为何不直接杀了他,难道非要等他凶性毕露时才下手吗?师兄竟也有此妇人之仁不成?”白衣人又是一笑,说道:“我并不想杀他,也不想让他成为邪魔。”出尘子一怔,问道:“那师兄到底有何用意呢?”白衣人肃容道:“据我所见,此子绝非是鬼中王者转生这么简单,至于他到底是何来历,连我也看不出来。若是妄动杀念,恐怕反要扰了天道,到时不止你我要遭天遣,恐怕整个人间都要因而遭遇大灾。”出尘子骇然道:“原来他的来历如此神秘,我还道他阴气强横又有群鬼相助,定是鬼域中人……可师兄也看不出他的底细,这家伙未免也太……”那白衣人一笑道:“我也不是神仙,看不出的事还有很多呢。此子亦正亦邪,若是际遇使他向善,他必能成一代济世救民的大英雄;但若是际遇使他向恶,他又必成为祸天下的一代枭首。他的善恶,全凭世人决定。唉,这倒像是上天对凡人们下的一个考验一般,如果今天这样的事再多发生几次,而又无人来引导他,恐怕他凶残的一面必会被引发出来,到时世人就有大难了。”出尘子急道:“杀也不成,赦也不成,到底该如何是好呢?”白衣人面容一肃道:“人死后要由鬼引导前路,鬼若降生人世,自然应由人为其引路。就让我来当他的引路者吧,不然懵懂的世人怕就要亲手为自己造出个灾星来了。”出尘子讶道:“师兄,你难道想……”白衣人一笑,身形一闪不见。出尘子沉吟半晌,长叹一声,纵身跃离树尖,飘然远去。这晚君自傲伺候着戚氏吃了晚饭,又用药酒为戚氏擦了膝盖便熄灯睡下。戚氏膝头虽痛,心中却甜,她为能有一个健壮而孝顺的儿子而高兴。这晚戚氏睡得特别甜,既是因为欣慰,又是因为劳累。月影缓移,外面更声响起,小屋里母子二人安睡**。蓦地,君自傲的身形一动,轻轻唤了几声娘。戚氏此刻已然睡熟,并未因此醒转。君自傲一骨碌地爬起,轻手轻脚地穿上衣裤,跑到厨房中摸了一把剔肉尖刀,开门溜了出去。出了晾衣小院,他便贴墙而行,直奔内院。此时更深夜静,四下无人,只有阵阵虫鸣声响起。君自傲自小就能在黑暗中视物如常,一点也不惧黑暗,此时这世界已完全是他的天下。突然,君自傲止住脚步,凝视前方,紧紧握住了刀柄。只见前方两点绿芒逐渐移近,却是一只壮如小牛的巨犬,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向君自傲一步步逼来。君自傲未想到内院夜间竟有此物护院,不由大为惊愕。那巨犬低吼一声,便向君自低扑来,君自傲一咬牙,举刀向巨犬刺去,不想那巨犬体形虽巨却并不笨拙,轻轻一闪便绕到君自傲身侧,张口便咬了过来。君自傲手臂一痛,已然被巨犬咬住,手中尖刀掉落地上。巨犬趁势一扑,将君自傲按在身下,张口便向他脖颈咬来,君自傲拼命用手阻挡,却哪里挡得住,不片刻双臂已是血肉模糊。白影一闪,那白衣人出现在高墙之上,见此情景,心中叫声不好便要出手相助。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阴气倏地从君自傲身上发出,白衣人不由猛地打了个寒战,怔在原地。君自傲此时并无半点恐惧,他只是恨,只是怒,他恨这畜生挡住了为娘出气报仇的路,怒自己无力挣脱这畜生的压制。一阵阵剧痛传来,君自傲的怒意不由更盛,倏然间,这股怒意转为一股杀意,君自傲猛地伸手扼住了巨犬的咽喉,一股黑色的阴气从君自傲体内涌出,包围住巨犬。巨犬停止了撕咬,竟开始哀号挣扎,只见那阴气越收越紧,最后连同被包围其中的巨犬一同缩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气团,从君自傲口中重新注入他的体内。君自傲不由怔住了,他只是想杀死这巨犬,不料竟出现了这种匪夷所思之事。更奇妙的是,随着那黑气在体内扩散,君自傲身上的伤口竟在瞬间愈合,连疤痕亦未留下半条,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那黑气慢慢移到腹部,便忽地完全化开,君自傲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立时感到体力充沛,精力实足,如同刚刚好睡了一觉后又饱餐了一顿美食一般。君自傲怔了半晌,怎么也想不通刚才发生的一切。而此时白衣人的惊骇,亦绝不小于君自傲,眼前的变化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喃喃自语道:“他竟把它……吃了!”此时几声轻咳传来,君自傲顾不得多想,急拾起尖刀,顺原路悄悄跑了回去。不多时,一个壮硕的大汉揉着眼睛走了过来,唤了几声“威壮”后骂道:“这畜生,无事也乱叫,让老子没一晚能睡得好!”随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唤着“威壮”走远了。君自傲溜回小屋,只觉困意全无,精力充沛,竟一夜未睡直躺到天明。第二天一早,府上就因“威壮”神秘失踪的事闹了开来,王氏疑心是管狗的吴通将狗偷走,云炫却认为吴通绝不会如此大胆,况且夜间门户紧锁,“威壮”又如此巨大,吴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弄得走它。吴通则喊起了叫天的冤枉,与他同屋的几个男仆亦为他大打证言,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众人虽个个称奇道怪,却也没个奈何。只有君自傲清楚事情的始末,但他却也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总不经意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担心威壮会在自己体内吼出声来。这一天里,君自傲一直心不在焉,只顾想着体内那只巨犬了。这天君自傲吃得也很少,他只觉得没有一点饿的感觉,勉强吃了几口,也不过是做给娘看的。戚氏虽有些担心,但见君自傲生龙活虎的模样,也没怎么在意,只道是胃口不好,便拿出几文钱给他,着君自傲自己去买些想吃的小食来吃。君自傲也正想出去散散心,便应声去了。来到街上,君自傲仍在思索着昨夜之事,但仍是百思而不解。蓦地,一个小丐飞奔而来,君自傲沉思下躲闪不及,与他撞在一起,二人立刻同时摔倒在地。君自傲起身一把抓住小丐的衣领,怒道:“走路不长眼吗?”那小丐有十来岁的年纪,一脸油污,见君自傲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便欲挣脱逃去,不想君自傲年纪虽幼,力气却如十多岁的少年一般,小丐挣了几挣也未能挣开,这才求饶道:“小相公,求你放了我吧,不然我就没命了!”君自傲一怔,方要发问,只听一声大吼从后传来,几个大汉飞奔而来,那小丐情急下用力一挣,转头逃去,几个大汉几步便已赶上小丐,将他围住在当中。小丐见无路可逃,卟嗵一声跪倒在地,捣蒜般地磕头求饶道:“几位大爷,我这可是第一次,请大爷们饶了我吧!”其中一个大汉怒道:“饶了你?只怕没那么容易,快将我家少爷的钱袋还来!”那小丐从怀中取出一个绸制钱袋,乖乖地双手奉上。那大汉一把抢过,随即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竟偷到我家少爷头上来,累得爷爷们追了几条街,今天爷爷定要让你长长记性!”说罢抬腿便是一脚,将小丐踢倒在地。其余几人上前或拳或脚地打个不停,那小丐护住头脸,满地翻滚,哀叫不止。君自傲见那小丐偷人财物,本十分不齿,但见这一众大汉围住一个孩子大打出手,不觉怒从中来,大喝一声道:“你们这么多大人欺负一个孩子,好不害臊!”众人闻声停止踢打,齐向君自傲看来。那最先踢倒小丐的大汉笑道:“今天真出了奇了,几岁大的小娃娃也来管老子们的事了!娃娃,快回家找你娘吃奶去吧!”其余众人一阵哄笑,其中一个更色迷迷地说道:“陈大哥,不如你随他一起去吃上两口,滋补滋补身体吧!”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君自傲怒意陡起,猛地窜到那汉子跟前,挥拳向他小腹打去,那汉子只哈哈一笑,并不躲闪。不想君自傲年纪虽小,气力却大,这一拳打在小腹上,竟让那汉子疼得弯下腰去,其余几人见状不由哈哈大笑。君自傲冲那汉子怒道:“谁敢污辱我娘,我就杀了谁!”那汉子疼痛稍缓,不由怒意大盛,一巴掌将君自傲打倒在地,骂道:“好个小杂种,拳头还真狠!妈的,老子今天就替你爹管教管教你这小杂种!”君自傲自小无父,云府中长舌妇人常以此议论戚氏,君自傲常因此气愤不已,今日这汉子竟骂他“杂种”,不由让君自傲怒意更盛,一股杀意倏然升起,君自傲狂吼一声,向那汉子扑去,那汉子冷笑一声,闪向一旁,抬腿踢向君自傲。不想君自傲反应异常灵敏,竟闪开来腿,一下窜上那汉子后背,双手扼住那汉子脖颈,怒吼道:“我要杀了你!”那汉子甩了几甩,却无法将君自傲甩掉,反被君自傲扼得满面通红。另几个汉子先是惊愕,后来便大笑起来,其中一个笑道:“韩老七,你不是夸口打遍小半个羽林无敌手吗?今天可栽在小娃娃手里啦!”另一个亦跟着说道:“看来打遍小半个羽林无敌手的名头,今后就归这小娃娃啦!”众人哄笑声中,这韩老七更是恼羞成怒,伸手揪住君自傲的头发向旁猛扯,想将君自傲拉下来。君自傲头上吃痛,杀意更是大盛,一股阴气游走全身,立刻便要冲出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