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绯云想了想,忽道:“我明白了!难怪你说没有大花就没有今日之天涯……那日若不是你赌气在里屋不出,那恶贼定然可见到你,屠村之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你躲得再好,他也一定会将你找出杀死的……”天涯叹了口气,道:“确是如此。”沈绯云问道:“那后来你又为何会拜在他门下呢?”天涯道:“知道吗?人是会在一瞬间长大的……当我看着满村的尸体时,我忽然就长大了,那时我的眼中没有泪,只有一个声音在我心中回荡――报仇!于是我独自离开天家村,步入江湖,寻找那个姓铁的恶贼,苍天不负有心人,几年后我终找到了他。哼,他‘侠义心肠’,自然不会将我这个孤苦伶仃的乞儿拒之门外了!”众人闻言心中皆大为感叹。天涯虽几句话轻轻带过,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死尸遍地的村落中、从再无人烟的大山中独自走出,更用几年时间游历江湖,寻找仇人,其中苦涩艰辛,又怎是言语可以道尽的?众人扪心自问,自觉若是换了自己,怕连活都活不下来,更不论报仇雪恨了。天涯接道:“他这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韩缕,另一个就是我。韩缕原也是流落街头的乞儿,被铁流玄收养后就成了为他跑腿的工具,可这家伙却当铁流玄是好人,只一心报恩。哼,他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又花过什么心思教他?倒是我,一开始就抱定了报仇的决心,处处讨好于他,哄得他对我疼爱有加,将真功夫尽数传给了我……十二岁那年,终被我找到他藏匿八拳拳谱的秘室,那秘室中除八拳拳谱,还有不少江湖失传的拳术秘谱,更有数不清的古玩珍宝、黄金白银。当年黄河水灾,他又何曾真正便变卖家产?不过是拿出些小钱买了个好名声!“就在那些秘谱当中,我发现了邪印拳谱。那恶贼只将其当作旁门左道之术,并未加深研,我却发现其中蕴藏的奇妙功用,仔细研练,终有所成。同时,我也开始偷偷习练八拳……几年前,我终将八拳拳法融会贯通,趁韩缕外出之机,下手杀了铁流玄!”风巽听到此处,问道:“铁流玄的功夫,风某是听过的,若是今日之天涯,或可与其打成平手,但几年前的你,即使借邪印拳之力,应也无法杀死铁流玄。况且铁流玄对邪印拳也小有研究,怎会……”天涯苦笑一声,道:“风大侠,我出道以来一直何终日戴着个冰冷的面具,害怕让人看见脸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风巽摇了摇头,随即愕然道:“难不成你用邪印拳的换相之术……”天涯点点头,道:“铁流玄的功夫一日强似一日,我知道即使我再练十年,也休想凭实力杀他。好在邪印拳奥秘无穷,竟被我发现其中的换相之术……那夜正是族人们的祭日,我对自己的脸施以邪印,让脸不断变换成大伯、爹、娘和族人们的模样,假装成鬼魂冲进铁流玄的卧室。那恶贼做贼心虚,当即吓得不知所措,数招内便被我击杀。哼,不想这恶贼命也真硬,竟撑到韩缕归来,韩缕那傻子,铁流玄活着时他为其卖命,到他死后,竟还要为他奔波……“大仇得报,而我的脸也因邪印而变得面目全非……那之后,我就只能戴着面具,独自流浪于江湖之中……”众人听罢无不唏嘘,沈绯云奇道:“那你的脸如今怎么又……”天涯目视君自傲,眼中泪光闪动,道:“你问他吧。”君自傲讶道:“为何要问我?”天涯微微一笑,道:“我本以为今生今世只能当一个吓人的怪物,没想到那日使出第八拳后你反运鬼噬救我,竟将我的脸复原如初了……”君自傲想起当日情景,恍然道:“难怪那日你在客栈中对着脸盆惊叫,原来是……”天涯道:“若非遇上你,我可能会在某一天因使用第八拳而死去,那时人们揭下面具,一定会说‘原来邪印尊者是这样一个怪物啊!’……知道么,我一想到有天我会这样死去,就会不寒而栗……”御风道人道:“鬼噬这阴邪无比的招术,竟可救人性命,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数,好人又怎会一生受苦?你二人机缘巧合下相识,就注定了要改变今后的命运啊……只是铁流玄一生从无恶名,纵使我们相信你的话,天下众英雄却未必会信。而天家村血案时隔数年,天家人除你之外又全数遇害,想证实铁流玄是元凶,着实难办……”风巽深思片刻后,道:“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查不清楚的,就算是风过水面,也会留下持续半晌的涟漪。既然天姑娘的大伯天通仁当年曾在江湖中用过八拳,还曾遇上过强敌,就一定会有人记得。而铁流玄随天通仁进入无人知晓的天家村,在江湖中消失了一段日子,自也有人起疑。咱们大可由此入手,将整个真相揭出。”在众人面前一直缄默不语的柳依依,此刻忽道:“天姑娘,你大伯那次离开天家村有多久?”天涯道:“大约有一个月左右。”柳依依又问道:“那他是骑马,还是乘车?”天涯道:“我们原都是普通的农人,哪来车马,再说胜古山道路崎岖,也行不得车马啊。”柳依依点点头,向风巽道:“那咱们只消算算从天家村开始,一个月的时间能走到哪些地方,就可知该到何处查找线索了。”天涯眼睛一亮,道:“不错,如此很快便可查知大伯是在何地遇见强敌,巧遇铁流玄的了。”御风道人亦道:“不错。时候不早,大家还是早些休息吧。柳姑娘、天姑娘,你们就睡在车内吧,我们这些男儿汉为你们守夜就是了。”当下众人围着火堆就地安睡,君自傲并不觉困,便独自看守篝火。夜凉风冷,君自傲怕大家着凉,不断添柴加火,烘得周围一片温暖,不知不觉月向西沉,红日东升,众人纷纷醒转,君自傲将火堆交给沈绯云照看,又捉了几只山鸡为大家烤来吃。柳依依见状不由笑道:“君公子可真会照顾人,咱们虽是露宿荒山,可却和住在酒楼客栈中并无二样呢。”天涯竟也笑道:“你可真像是个老妈子,哪里是什么鬼天君转世?”自从女儿身暴露后,天涯人也变得比从前更开朗了些,这种奇妙的心境变化,众人均已察觉,是故见这一惯与人冷面相对的人忽然笑逐颜开,也不觉怎样突兀。君自傲尴尬地一笑,道:“我只是做了些应做之事,看你们说的……”沈绯云道:“下次谁要出远门,可得记得带上君大哥,包你吃、行、住宿都舒服妥帖。”众人又笑闹了一阵,将昨夜的悲伤气氛一扫而光。自此众人晓行夜宿,一路快马加鞭赶赴胜古山,十余日后终来到山下。这胜古山东西绵延约有百里,实非小山,山脉南坡平缓,北坡陡峭,几乎全是悬崖峭壁,满山只见树木,不见路途,若真有人在山中幽谷内居住,外人即使知道,怕也找不到村落所在。众人一见此山,便已相信天涯所言必然非虚。天涯带领众人在山林中穿梭前行,走了有大半日,来到一处杂草掩映的山壁前,天涯拨开草丛,赫然显现出一个可容三四人并排通过的山洞来,她向众人道:“此处便是进入碧草谷的唯一通路,洞内虽然黑暗,但洞内地面已被夯实,虽过了十余年,仍然平坦如昔,倒不用担心绊倒磕到。大家随我来吧。”言罢先行进入洞中。君自傲道:“大家先走,我天生夜目,跟在后面指挥,大家听我号令,定不会碰到洞壁。”柳依依笑道:“天姑娘说你像个老妈子,还真是不错。”风巽皱了皱眉,道:“怎可对公子无礼?”柳依依一吐舌头,道:“下次不敢啦!”她年纪虽大,但却有十多年是一直昏睡着,身心均还停留在十多年前少时模样,完全是小女儿情态。风巽双手一翻,发出数道黑影,分别击在众人身上,道:“我已为大家施了明目之印,大家快趁印力未消前进洞吧!”众人闻言急鱼贯进入洞中,果然在黑暗中视物如常,不由咋咋称奇。这洞深有百丈,但众人目力大增,加之洞地面平坦,在洞内行走却比在外走得还快,不一会儿就来到洞口。光线一变亮,众人立觉双眼刺疼,急闭上双目。风巽见状忙解开印力,众人这才敢睁开双眼。洞外竟是一座碧草满坡的山谷,花香鸟语,仿佛世外桃源一般。众人顺洞外斜坡来到谷中,闻着阵阵花香,只觉心旷神怡。天涯环顾四周,心中一阵酸楚,道:“碧草谷极大,此处离村还有段路程,大家跟我来吧。”又行了一阵,穿过一片林子,众人来到一片残垣断壁的村落废墟前。废墟右侧是一片开阔地,地上竖立着百多个坟头,坟前却无墓碑,坟地中央有一片丈许宽的空地。天涯目视坟地,道:“这便是我天家村一百九十三口人的墓地。中间那处空地,相传葬着百多年前那位入魔的先人,他罪孽深重,只被深埋地下,却未立坟竖碑。而铁流玄血洗天家村时我还小,并不清楚族人名姓,所以也未能为他们立碑。”风巽先凝目仔细看了看村落的废墟,又来到墓地前,仔细观察半晌,道:“这些坟立起的时间,似乎不会超过五年。”天涯道:“不错。如果铁流玄重回天家村探查,却发现有人将所有村人安葬,他必知天家仍有后人在世,到时生出戒心来,我就没有机会下手了。所以直到杀死铁流玄之后,我才重回天家村,将大伙安葬。谷中并无野兽,但不少族人的尸体还是被飞鸟啄食,已尸骨无存,我就为他们立起空坟,总算让他们在黄泉之下,魂有归处……”众人一时黯然,君自傲却忽然眼睛一亮,道:“黄泉之下,我怎忘了这个!青鬼可在?”这青鬼寻常人根本看不到,而君自傲也要功运双目时才瞧得见他,故此经常忘记身边还有这样一个随从,此时听天涯提及黄泉,才忽想起自己这个鬼天君转世还有指使鬼卒的本事,忙召唤青鬼。话音方落,青鬼的声音便已响起:“大王,属下在此!”声音充满喜悦,他寂寞了多日,今日重被想起,自然欢欣不已。君自傲问道:“你可否找到当年引领天家村众人魂魄入黄泉的鬼卒?只要他肯出来作证,不就……”不及说完,极道灵使已道:“大王,请恕在下无礼。因鬼卒身份与能力特殊,神界对鬼卒约束极严,尤其是不得干预各界之事这一条,更是不可逾越的。如果大王要那鬼卒出面作证,一来凡人未必会信,二来……”君自傲闻言神色一黯,道:“我明白了。若只要他向我等说明当时情况,当不会违反天规吧?”极道灵使道:“大王此时虽已是凡人之身,但在神界的官职仍然未变,向大王禀报引魂详情,原就是鬼卒应尽之职。”君自傲点点头,道:“这就好。你能否寻到当年那名鬼卒?”极道灵使道:“大王的瞑界不正有此功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