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赶到时,君自傲和天涯却已离去。只留下青鬼,将众人引到一家客栈之内。一时店,便见君自傲和天涯正坐在大堂内等候,柳依依眼尖,当下便看出二人间的关系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由捂着嘴偷笑,天涯见了,不免感到有些尴尬,君自傲则道:“柳姑姑笑什么?我已向天涯发过誓了,今生绝不负她。”天涯的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极点,众人初次见到天涯害羞的样子,不由均感新鲜有趣,纷纷笑了起来。柳依依此时却正色道:“笑什么?君公子和天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咱们理当祝贺才是,笑什么啊?”沈绯云道:“柳姑姑,你这可就不讲理了,可是你先笑的啊!”柳依依一笑,道:“也是。”随后又嗔道:“君公子,都是你乱叫,把人家都叫老了。看吧,现在连沈公子也这么叫了,不成,从今天开始,谁再敢叫我一声‘姑姑’,我就和他翻脸!”君自傲笑道:“好,那今后我便叫你柳姐姐好了。”天涯向来冰冷对人惯了,此时心境大变,人也沉浸在幸福之中,反而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众人闹了一阵,便要摆酒庆贺,君自傲窘然道:“又不是办喜事,有摆什么酒啊?”御风道人道:“师弟有所不知,所谓‘秀色可餐’,你是抱得美人归,腹内不饥,可咱们赶了半天的路,肚子里早就唱空城计了,你又没有请客的意思,大伙就只好找个借口让你破费了。”众人又一是阵哄笑。君自傲笑道:“好说好说,都怪我糊涂,咱们今夜便大醉一场,明日咱们便赶赴隐龙山助紫纹一臂之力,至于其他人怎么说,君某已不在乎,只要我知道天涯是清白的,那就够了。”闻言天涯又是一阵感动,泪光也闪了起来。欢闹一夜,次日众人便准备向隐龙山进发。昨夜来时城门早已关闭,而当时事态紧急,是故众人便将车马扔在城外,越墙入城。今日再到城外寻找,车马却早已不知所踪,也不知是被人偷去了,还是马儿自己拉着车跑了。沈绯云便又买了两架马车,说是城中再大车,只剩下这两架,大伙只能分乘。这两架马车一大一小,小的只可容两人乘坐,大伙谁也不愿坐,都说坐在大车里大伙一起才热闹,于是一致同意将君自傲和天涯“赶”到小车上去“受罪”,二人无奈,也只得自驾小车跟在后面。至于天宁府这么大座城池中为何买不到大车这个问题,却是谁也不去多问,各人心知肚明。沈绯云这一路之上,却是大受同车众人的赞扬,纷纷夸他会办事,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又过了七八天,戚氏身体复原得差不多了,便时常在丫环陪伴下到院中散步。这家宅院广大,布置典雅,一看便知是书香门地大富之家。戚氏出于礼貌,只在所居院落中行走,倒未踏足院外别处。这天君苇斋闲坐屋中,戚氏弄儿为乐,正自欢娱,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叩门而入,一揖之后说道:“我家主人欲请君相公贤伉俪到前堂一叙,不知方便与否?”君苇斋一怔不语,戚氏欣然道:“我们讨扰了多日,早想到恩公面前谢恩了,只是怕恩公事忙。如今恩公相请,哪有不去的道理?”言罢整了整发髻,抱起孩子道:“烦请您在前带路。”老者又是一揖,做个手势,请君苇斋与戚氏先行。君苇斋晃如未见,仍在一边发怔,被戚氏推了推后,才回过神来,与戚氏一道随老者而去。不多时,三人穿过庭园来到一座大屋前,不及进入,屋内早有一人迎了出来。戚氏见他卅多岁年纪,身着懦生长衫,三缕墨髯垂于胸前,颇具出尘之姿,料想定是此间主人。果然此人开口道:“君贤弟贤伉俪在我这小宅住得可还好?”君苇斋一笑无语,戚氏见状急应道:“这位想必便是恩公吧,我夫妇二人若不是得遇恩公,还不知能否活到现在,请受小女一拜。”说罢便欲拜下去。那人见状大惊,急上前扶住戚氏,连声道:“这岂不要折煞在下了,在下万万不敢当!”口里说着,眼睛盯的却是戚氏怀中的孩儿。君自傲看着这人眨了眨眼,微微一笑,这人竟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戚氏此刻正低着头,倒未曾察觉。这人向堂内一摊手道:“来,咱们到堂中再叙吧!”戚氏应了一声,扯着满面忧色的君苇斋步入堂中。坐定后,主人向戚氏言道:“在下早年与君贤弟相交甚厚,几年前在下到北边做了些生意,没赔没赚的,就干脆回来家乡。唉,不想几年未见,贤弟他竟落泊成这个样子……都怪在下照顾不周啊!”说到最后一句时竟看着君自傲,倒似在对他致歉一般。戚氏道:“恩公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夫妇二人能得不死、这孩儿能得降生,都是蒙恩公高义大恩,我夫妇二人结草衔环亦不足为报,恩公却还这样说,真折煞我夫妇二人了。”主人笑了笑,说道:“弟妹莫要如此叫我了,在下姓孟名复,若不嫌弃,便叫我孟大哥好了。这次请二位前来,一是祝贺二位喜得贵子,二是有一事要与二位相商。”君苇斋沉着脸呆坐一旁,不言不语,戚氏无奈之下,只得再开口道:“孟大哥有何差遣,吩咐一声就是了。”孟复连道不敢,接着说道:“君老弟的文采出众,我有意助他赴京应试,不知弟妹意下如何?”戚氏喜道:“这自然好,若真能得中个一官半职,也可报大哥大恩,只是我家相公已久疏诗书,恐怕……”孟复摆手道:“这到不难,我在城外北郊有座旧宅,君老弟尽可到那里发奋攻读,如今离乡试尚有半年,时间上是足够了,只是为他能专心读书,这段时间弟妹要与他分开,不知弟妹是否愿意?”戚氏喜道:“如此甚好,只要相公能有出头之日,几日分离又怕什么?只是要劳恩公费心,贱妾着实过意不去。”孟复笑道:“同意就好。”转头对君苇斋说道:“君老弟,弟妹和你家少爷在这儿绝不会受亏待,你就安心地去读书吧!我看今夜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去吧。”君苇斋勉强一笑,点头应允。当晚用过晚饭,戚氏遣走了两个丫环,关了门,才面带不悦地向君苇斋说道:“难怪你那些旧友不爱理你,你看看你这样子!孟大哥对咱们可是仁至义尽,你却连好脸色也不曾给人半分,真难为你是怎样做人的!”君苇斋苦笑一声,告罪道:“是我不好,下次改过就是了。”说完便怔怔地看着戚氏。戚氏不由嗔道:“呆看什么?早些歇了吧,明天早些去,为了咱们,更为了孩子,你都要努力发奋才是。”君苇斋眼圈一红,道:“明日咱们便要分别了,你会想我吗?”戚氏嗔道:“男子汉大丈夫,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吗?不过分离半年就这个样子,你也真是没出息。”随即一笑,道:“我当然会想你了,不过你却不要想我,要好好用功,知道么?”君苇斋擦了擦眼泪,点头应允。第二天用过早饭,孟复便来接君苇斋过去。君苇斋极不情愿地与戚氏道了别,洒泪而去,戚氏欲相送到府外,却被孟复拦住,言道如此一来定增君苇斋留恋之心,于前途无益,戚氏亦觉有理,便任由君苇斋自行去了。君苇斋离开居所,却并未去什么城外北郊,而是径直来到昨日那所大堂前,孟复亦随后而至。孟复一拱手,说道:“多留无益,你还是快快安心的去吧!”君苇斋泪流满面,颤声道:“这一去之后,可还能不时回来看看他们?”孟复摇头道:“若不是你沾染了些许法气,连这几日的相聚亦不可得。如今你限期已满,任谁也留不住你,两个时辰后你就会化成毫无知觉的游魂,到时自会有鬼卒引你去黄泉,想再回来是绝不可能了。”君苇斋拭了拭眼泪,一咬牙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去了吧!只是请阁下多费心照料他们母子二人……”孟复叹了一声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怎敢怠慢贵人?祝你投个好胎,来世不要再受如此之苦吧!”言罢在君苇斋肩头一拍,君苇斋立刻化作一团磷火,飘荡在空中。片刻后,一只无常鬼从地面浮出,引了那磷火,潜入地下而去。君苇斋化魂而去,戚氏却只道他正苦读诗书,如此又过了几日,不免有些思念夫君,无聊之下,戚氏抱了孩儿想出去走走,丫环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正午的阳光充足,照得人懒洋洋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草木皆兵,这就是现在的闵禹莲。失去了众多强大助力,又遭遇了影子这种高手的袭击,闵禹莲的神经每日均绷得紧紧的,唯恐此行发生意外。好在继影子之后,再无人来偷袭暗算,这日龙紫纹一行终来到隐龙山下。离隐龙山还有三、四十里路时,六圣门门主杨蝉沙便率众前来迎接,一见众人,便抱拳道:“愚师弟已经修书于在下,在下特在此恭候。”众人忙向其还礼,沈石夫妇和闵禹莲成名多年,与这些正道人士早已熟识,见面互问长短,各自见礼。其余众人在闵禹莲的介绍之下,也一一和杨蝉沙见礼。杨蝉沙向龙紫纹抱拳道:“龙公子,初时在下对您的身份还心有疑惑,但看了愚师弟的信后,则深信龙吟必是龙家叛逆。哼,龙吟竟和影子门勾结在一起,足见其非善类。”闵禹莲道:“何止是勾结,这影子门本就是龙吟一手创建起来的。当年岳仙君重创影子后,龙吟便将影子收留在隐龙山,还为影子疗伤,为的就是今日建起这影子门,好为他杀戮正道豪杰。只可惜那影子的本事已尽被紫纹所破,龙吟想用影子来对付咱们,却是再无可能了。”杨蝉沙闻言一怔,他只是从修邪武的信上得知龙吟派影子门向龙紫纹一行下手,其后影子亲自动手的事,他却并不知晓,如今听闻不由大为惊讶,道:“龙公子竟将影子杀了?”龙紫纹一笑,道:“在下不过侥幸破了影子的化身之术,却并未杀他。”闵禹莲叹道:“紫纹他宅心仁厚,却把那影子放了。”杨蝉沙皱眉道:“这厮恶果累累,实不该饶他啊……”随即又道:“不过龙公子此举却显出了龙家传人的胸襟,若是换了龙吟,哼……由此可见,龙公子才真是龙家正统传人。咱们走吧,大伙在山上已等候多日了。”一行人向隐龙山进发。龙紫纹故意放慢脚步,等候走在最后的叶清幽,闵禹莲见了,便拉着众人越走越快,好让他们二人能单独相处一会儿。自与叶清幽定亲以来,龙紫纹先是入山修炼,既而君自傲为天涯之事离去、影子来袭,然后就是为闵禹莲疗伤、赶路,一直也未能与叶清幽静下来好好谈谈心。此时眼看便要上山与龙吟对质,结果如何还是未知之数,若再不找机会和叶清幽说几句话,也可能就再无机会了,所以龙紫纹这才不顾众人眼光,故意落后。叶清幽身上永远带着一种凡人不敢靠近的仙子风姿,加上她本身那种忧郁的气质,即便是已经成了她未婚夫婿的龙紫纹,也不敢轻易冒犯――哪怕只是在言语之上,是故直到现在,龙紫纹还是不敢当面叫她一声“清幽”,只是叫“叶姑娘”。此时二人并肩而行,叶清幽却不发一语,弄得龙紫纹也不敢先开口说话。眼见离隐龙山越来越近,龙紫纹终忍不住,轻叹一声,道:“叶姑娘,你对我有信心么?”叶清幽淡淡道:“龙公子何出此言?公子是龙族正统,自古邪不胜正,公子不必太过担心。”龙紫纹本指望叶清幽能说出些鼓励的话,他好顺着聊上几句,可叶清幽的回答不温不火,却让他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而叶清幽说完这番话,便又进入了令龙紫纹大感尴尬的沉默之中,这更让龙紫纹不敢轻易开口。此时龙紫纹的心中充满了紧张,那不是因为即将面对龙吟――面对龙吟,他绝对理直气壮,纵使本事不敌龙吟,他也绝不会生出惧怕之意。可面对叶清幽,他却总有一丝敬畏,就好像是被仙子召见的凡夫,不敢正视仙子的目光一般。又走了半晌,他终于鼓足勇气,道:“如果……如果这次我真能制服龙吟,平定家门叛乱,我们……我们就在龙城成亲好不好?”说这番话之时,他只感觉全身紧张得发冷,耳朵里隐隐有嗡嗡的响声传出,一番话说完,那嗡嗡之声更响,他只觉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叶清幽面色一黯,但龙紫纹此时紧张得睁眼如盲,却已经能视不能见了。此时叶清幽的心中,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时而白发如雪、时而黑发飞扬的狼王,那追逐着他的日日夜夜,此时都已成了美好的回忆,只能存在于记忆中,再不能回到她身边了。为了圣宫,她答应了师姐闵禹莲的请求,答应嫁给龙紫纹,但她的心呢?她的心中,真有龙紫纹吗?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她有权力追求自己的幸福吗?那个尘世中唯一令她心动的男人,却正是圣宫毁宫灭派的仇人,她能为了心中所爱而背弃养育自己的师父、从小长大的圣宫吗?不能!她甚至还要违心地嫁给龙紫纹,以求得龙家的助力,好能“帮她”铲除她心爱的那人。但唯有这样做,她才对得起圣宫、对得起师父。她只能对不起自己。脚步一缓,叶清幽悄悄将泪水拭去,淡然道:“一切听公子的就是了。”龙紫纹的心一阵狂跳,耳中的嗡嗡之声消失了,那股让他的身体不住打战的寒意也不见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儒雅而风度翩翩的龙家公子。两人还是并肩而行,不发一言,但龙紫纹的心境却已和方才截然相反了。此时他心中洋溢着的,只有幸福。然而幸福的路总是特别短,他还未尝够与叶清幽并肩而行的滋味,隐龙山便已在眼前。闵禹莲笑意盈盈地站在前边,道:“待平定了龙吟之乱,你们小俩口有得是时间亲热。”说得龙紫纹面色一红。叶清幽的脸色却又是一黯。没有人比龙紫纹更熟悉上山的路了,但此次上山,他却觉得山上环境已大为不同,原来可困住江湖一流高手的隐龙大阵已被撤去,现在任何有些本事的人,都可循着山中隐秘的小路,一路登上山顶。龙吟成立联盟,每日隐龙山上均是人来人往,这隐龙大阵自然成了多余之物,龙紫纹想到此节不由暗自感叹――龙家千百年来在人间的超然姿态,已完全被龙吟破坏了。自半山腰开始,便有成群的江湖豪客、帮派弟子站在山路两旁相迎,到了龙城之前,更是人山人海。此时城门大开,龙紫纹一行人径直来到城中游龙殿前。游龙殿前的广场上站满了各派门人,殿前的台基下站的则是龙城的披甲武士和青衣护卫,台基上层,龙吟负手而立,见杨蝉沙带着龙紫纹一众人走到近前,沉声道:“杨门主,你主意与龙某为敌了么?”杨蝉沙哼了一声,道:“龙吟,你虽为龙家人,却并非是正统传人,你窝藏影子这等江湖败类,还勾结影子门企图暗算龙公子,不止是我,魏掌门、叶楼主也已不再信任你。今日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天下英雄都要与你翻脸!”此时除杨蝉沙的六圣门门众跟在龙紫纹等人身后外,其它三大派的掌门及门人皆在大殿左右两旁站立,静流门门主魏怜幽和星河楼楼主叶梓大步来到杨蝉沙身边,向龙紫纹众人抱拳一礼后,转向龙吟道:“龙盟主,今日你若解释不清,我等可不会善罢甘休。”龙吟微微一笑,道:“什么影子、影子门,真是不知所云!二位,龙某对你们不薄吧?魏门主,后山绝壁上那株龙眼树上结出的果子,吃一颗便可增加一年的功力,你将仅有的十八颗全数吃了,龙某可有一句怨言?叶楼主,山腰那块卧龙石中有一柄绝世利刃龙牙刀,你将它拔了出来收为己用,龙某可说了一个不字?还有杨门主,你在我龙家炼堂中一呆就是个多月,龙某不但未说一句话,还派人日日给你送水送饭,难道龙某换来的,就是你们的这几句话么?”众人一时无语。自李狼为龙吟献计之后,龙吟便开放龙城,撤去隐龙大阵,任由各派掌门在隐龙山中随意走动、探查,各派掌门在刚开始时出于好奇,便四处闲逛,一逛之下竟发现无数奇珍异宝,不由心中大动,眼见龙吟无意制止,大家就都动起手来,该拿的拿,该用的用。随后龙吟更公布了部分龙拳的招术,四大派掌门这类高手虽知习之无用,未去研究,其余各派掌门却趋之若骛,整日沉浸在龙拳之中。此时龙吟突然翻起帐来,众人脸上不由均有赤色。精明者至此方知龙吟如此大方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