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自己茫然行走于雪原之中,又忽然与闵禹莲战在一处,而恍然间,自己又受控于闵禹莲,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她拼命回忆,那些话语渐渐清晰起来:“我是狼王属下近卫之一,为寻失踪的狼王来此……“除非是满月之夜,否则我们便用不出月夜不死身……“即便是狼王,若在白日里使用月夜不死身,也将大耗真气……“我等近卫,身上均有狼王注入之气,在白日里可向狼王借气用出月夜不死身,只是却要消耗狼王的真气……“如此消耗掉的狼王之气,是狼王自己使用月夜不死身时的数倍……“一旦借气成功,除非狼王主动将气息联系解除,或是我等耗尽自身真气,否则月夜不死身绝无法解除……”记忆中,她又听到闵禹莲的阵阵笑声,和令她毛骨悚然的话语:“……妖狼定不会放弃同族,只要用她将妖狼的气消耗殆尽,还怕降不住那妖狼么?”意识骤然清晰,闵禹莲笑道:“你可想起来了?”雪禅素怒吼一声,道:“好卑鄙的手段,我绝不让你得逞!”言罢催动全身真气,决意要快速将自身真气耗尽,好解除与李狼的气息牵连。闵禹莲长笑一声,道:“以为这样便成么?没那么容易,当年我对你施空心诀时便已准备好对付你这一手了!”双目精光一闪,雪禅素便觉身体再不听自己使唤,双手一垂,老老实实地站在闵禹莲面前。闵禹莲笑道:“如何?你现在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认命吧!”言罢伸指发出一道冰泠剑气,刺入雪禅素左腿。雪禅素感觉到左腿一痛,随即体内那股外来气劲便骤然大盛,涌向左腿,左腿之痛立消。闵禹莲笑道:“只要我不断如此而为,妖狼的真气用不了多久就要耗尽了,你却毫无办法,真是可惜!”十指连动,十道冰泠剑气刺入雪禅素腿内。雪禅素气得气血上涌,立时昏了过去。如此一来,支持她抵御外来攻击的就只剩下由李狼身上传来的真气,而她本身的真气却再无半分损耗。闵禹莲会心地一笑,道:“果真将你气昏了,真是个无用的小孩。”十指连动中,又是十道冰泠剑气发出,转头向夏长休与胧星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忘了咱们的约定么?快帮我收服妖狼!”胧星愣了愣,眼望向夏长休。夏长休嘿嘿一笑,道:“我可没有虎族王子这样的本事,可凭自身真气破了圣宫的易相之术,圣宫主还是先替我恢复原身吧。”闵禹莲哼了一声,双手在胸前一圈,数道奇异的气劲在胸前凝结成人脸之形,一挥手,那人脸扭动几下便即消散。又过了七八天,戚氏身体复原得差不多了,便时常在丫环陪伴下到院中散步。这家宅院广大,布置典雅,一看便知是书香门地大富之家。戚氏出于礼貌,只在所居院落中行走,倒未踏足院外别处。这天君苇斋闲坐屋中,戚氏弄儿为乐,正自欢娱,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叩门而入,一揖之后说道:“我家主人欲请君相公贤伉俪到前堂一叙,不知方便与否?”君苇斋一怔不语,戚氏欣然道:“我们讨扰了多日,早想到恩公面前谢恩了,只是怕恩公事忙。如今恩公相请,哪有不去的道理?”言罢整了整发髻,抱起孩子道:“烦请您在前带路。”老者又是一揖,做个手势,请君苇斋与戚氏先行。君苇斋晃如未见,仍在一边发怔,被戚氏推了推后,才回过神来,与戚氏一道随老者而去。不多时,三人穿过庭园来到一座大屋前,不及进入,屋内早有一人迎了出来。戚氏见他卅多岁年纪,身着懦生长衫,三缕墨髯垂于胸前,颇具出尘之姿,料想定是此间主人。果然此人开口道:“君贤弟贤伉俪在我这小宅住得可还好?”君苇斋一笑无语,戚氏见状急应道:“这位想必便是恩公吧,我夫妇二人若不是得遇恩公,还不知能否活到现在,请受小女一拜。”说罢便欲拜下去。那人见状大惊,急上前扶住戚氏,连声道:“这岂不要折煞在下了,在下万万不敢当!”口里说着,眼睛盯的却是戚氏怀中的孩儿。君自傲看着这人眨了眨眼,微微一笑,这人竟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戚氏此刻正低着头,倒未曾察觉。这人向堂内一摊手道:“来,咱们到堂中再叙吧!”戚氏应了一声,扯着满面忧色的君苇斋步入堂中。坐定后,主人向戚氏言道:“在下早年与君贤弟相交甚厚,几年前在下到北边做了些生意,没赔没赚的,就干脆回来家乡。唉,不想几年未见,贤弟他竟落泊成这个样子……都怪在下照顾不周啊!”说到最后一句时竟看着君自傲,倒似在对他致歉一般。戚氏道:“恩公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夫妇二人能得不死、这孩儿能得降生,都是蒙恩公高义大恩,我夫妇二人结草衔环亦不足为报,恩公却还这样说,真折煞我夫妇二人了。”主人笑了笑,说道:“弟妹莫要如此叫我了,在下姓孟名复,若不嫌弃,便叫我孟大哥好了。这次请二位前来,一是祝贺二位喜得贵子,二是有一事要与二位相商。”君苇斋沉着脸呆坐一旁,不言不语,戚氏无奈之下,只得再开口道:“孟大哥有何差遣,吩咐一声就是了。”孟复连道不敢,接着说道:“君老弟的文采出众,我有意助他赴京应试,不知弟妹意下如何?”戚氏喜道:“这自然好,若真能得中个一官半职,也可报大哥大恩,只是我家相公已久疏诗书,恐怕……”孟复摆手道:“这到不难,我在城外北郊有座旧宅,君老弟尽可到那里发奋攻读,如今离乡试尚有半年,时间上是足够了,只是为他能专心读书,这段时间弟妹要与他分开,不知弟妹是否愿意?”戚氏喜道:“如此甚好,只要相公能有出头之日,几日分离又怕什么?只是要劳恩公费心,贱妾着实过意不去。”孟复笑道:“同意就好。”转头对君苇斋说道:“君老弟,弟妹和你家少爷在这儿绝不会受亏待,你就安心地去读书吧!我看今夜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去吧。”君苇斋勉强一笑,点头应允。当晚用过晚饭,戚氏遣走了两个丫环,关了门,才面带不悦地向君苇斋说道:“难怪你那些旧友不爱理你,你看看你这样子!孟大哥对咱们可是仁至义尽,你却连好脸色也不曾给人半分,真难为你是怎样做人的!”君苇斋苦笑一声,告罪道:“是我不好,下次改过就是了。”说完便怔怔地看着戚氏。戚氏不由嗔道:“呆看什么?早些歇了吧,明天早些去,为了咱们,更为了孩子,你都要努力发奋才是。”君苇斋眼圈一红,道:“明日咱们便要分别了,你会想我吗?”戚氏嗔道:“男子汉大丈夫,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吗?不过分离半年就这个样子,你也真是没出息。”随即一笑,道:“我当然会想你了,不过你却不要想我,要好好用功,知道么?”君苇斋擦了擦眼泪,点头应允。第二天用过早饭,孟复便来接君苇斋过去。君苇斋极不情愿地与戚氏道了别,洒泪而去,戚氏欲相送到府外,却被孟复拦住,言道如此一来定增君苇斋留恋之心,于前途无益,戚氏亦觉有理,便任由君苇斋自行去了。君苇斋离开居所,却并未去什么城外北郊,而是径直来到昨日那所大堂前,孟复亦随后而至。孟复一拱手,说道:“多留无益,你还是快快安心的去吧!”君苇斋泪流满面,颤声道:“这一去之后,可还能不时回来看看他们?”孟复摇头道:“若不是你沾染了些许法气,连这几日的相聚亦不可得。如今你限期已满,任谁也留不住你,两个时辰后你就会化成毫无知觉的游魂,到时自会有鬼卒引你去黄泉,想再回来是绝不可能了。”君苇斋拭了拭眼泪,一咬牙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去了吧!只是请阁下多费心照料他们母子二人……”孟复叹了一声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怎敢怠慢贵人?祝你投个好胎,来世不要再受如此之苦吧!”言罢在君苇斋肩头一拍,君苇斋立刻化作一团磷火,飘荡在空中。片刻后,一只无常鬼从地面浮出,引了那磷火,潜入地下而去。君苇斋化魂而去,戚氏却只道他正苦读诗书,如此又过了几日,不免有些思念夫君,无聊之下,戚氏抱了孩儿想出去走走,丫环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与此同时,夏长休的身形面貌均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寸许的怪异短发、狞厉的恶鬼表情,再配上那强健的身躯,却正是君自傲的仇人――司刑君。他向胧星一点头,纵身向李狼冲去,胧星见状紧随其后。龙吟一方见龙吟受伤,而代其出头的李狼显然已经不再是为龙吟而战,事态究竟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尚未可知,便向后退去,坐观形势变化。而支持龙紫纹的各派人物,眼见龙紫纹一方竟然出现虎妖助阵,一时难以接受,也退到广场边上袖手旁观。司刑君武功风格与从前大不相同,一改往日似缓实疾的路子,数十道钢丝般的阴气缠绕全身,使他全身皆是伤人利器,而且他招招又快又狠,时常发出奇招怪式,颇难应付。而那虎王之子胧星,功力不在司刑君之下,招术虽然尚不算精湛,但却凭着凌厉的内气和那与月夜不死身极为相似的防御之术,在战团中周旋不休。加上力量已与李狼旗鼓相当的龙紫纹,和躲在一边不断以雪禅素来消耗李狼的内力闵禹莲,更让李狼的境况越发不妙。然而李狼却凭着一股怒气和强横的月夜不死身力战三人,丝毫不落下风。但这又能支持到几时?闵禹莲忽然停手,缓步来到叶清幽背后,轻声道:“清幽,现在已是绝好的机会,下手吧,圣宫的未来全靠你这一击了!”叶清幽身子猛然一震,这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闵禹莲双目隐含热泪,道:“师姐知道你喜欢他,但他是妖物啊!想想圣宫同门因他死了多少,再想想师父她老人家,你是圣宫养大的,难道你要为他背叛圣宫么?”热泪涌出眼底,叶清幽颤声道:“师姐,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圣宫的事的!”闵禹莲含笑道:“那就好,一切都靠你了!”言罢飘然退去。叶清幽双目光芒一黯,自语道:“狼王,原谅我,我只能这样做了……”寒露剑闪现出点点蓝芒,在空中幻化出一片星光,一道丈多宽的光屏渐渐出现在叶清幽面前,仿佛是一道生死之门,门的这头是生,而门的那头,就是化作一颗刹那消散的流星,在宇宙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光线后,就此死去。她能选择么?剑破光屏,叶清幽终究飞入那扇无法回头的门中,光屏消散,叶清幽却已化作一颗耀眼的流星,划破天宇,直向李狼击去。这一刻,李狼正忙于应付三位高手的围攻,根本无法闪避。星光已近,龙紫纹三人齐向后退,同时各自倾尽全力发出一道真气,击向李狼。李狼的眼中看不到那三道真气,他能看到的,只有那一颗凄美无比的流星。泪自眼中涌出,在这生死一刻里,李狼竟解开了月夜不死身,喃喃自语道:“清幽,既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就成全你吧,只愿你永远也不要再记起我们的过去……”随即朗声道:“清幽,来吧!”流星的光芒微微颤动了一下,突然改变了方向,围着李狼疾转一周,将龙紫纹三人发出的三道真气全数击破。光芒消散,叶清幽静立李狼面前,泪流满面。李狼颤声道:“你……你记起了?”叶清幽却道:“你为何不下手杀我?虽然别人以为你已无力反击,但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你为何不下手杀我?”李狼怔怔地看着她,忽然苦笑一声,自语般道:“你并没有想起……你只是不忍……”叶清幽泪流满面,道:“我对不起师姐、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圣宫,可我……可我真的下不去手。狼王,你为何不能成全我?如果方才你出手反击,我就不必像现在这样痛苦了……”除了李狼和叶清幽,还有一个人的心被痛苦吞噬,那就是龙紫纹。眼见叶清幽在最后关头竟出手救下李狼,耳听他们两人的对话,傻子也已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龙紫纹只觉心被什么东西绞得快要碎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已无力思考。李狼忽道:“清幽,随我走吧,我不在乎你已与龙紫纹成亲,既然闵禹莲毁约在先,我就将我们的事全告诉你!”叶清幽身子一震,茫然道:“我们的事?”不等说完,一道照耀天地的光芒亮起,众人均紧闭双目,唯恐被这光芒刺瞎了眼睛。光芒过后,众人再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呆住了。此时的叶清幽怔怔地看着李狼的腹部,那里有一道鲜血不断涌出,李狼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缓缓转过头向后看去,看到的是气喘不休的闵禹莲。闵禹莲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笑道:“妖狼,你父子两代力若鬼神又如何,最后还不都是死在我闵禹莲手下?”叶清幽颤声道:“师姐,你为何……”不等说完,闵禹莲已笑道:“你以为我真将圣宫的希望全放在你身上么?你以为你真值得我去相信么?我苦练这招损耗真元的‘圣光闪’,就是怕你在最后关头回护妖狼!”李狼只觉全身力量顺着伤口飞速流走,不由颓然跪倒在地,怒视闵禹莲,却无力说出半个字来。闵禹莲仰天笑道:“妖狼,你可料想过会有今日?你功高盖世又如何?人是要靠脑子的!安心的死吧,从此以后,圣宫将重新光耀天下!”话音方落,一道光芒已将闵禹莲包围,闵禹莲戟指李狼,道:“方才未能击中要害,这次你却再躲不开了!就让这招‘圣光闪’,将你送入黄泉吧!”李狼属下众人眼见李狼危在旦夕,不由全红了眼,瞬间爆发出数倍力量,逼退圣宫门众,齐向闵禹莲冲来。光芒再起,照耀天地,但众人却并不再像方才那般紧闭双目,因为那光芒已大不如方才的刺眼。所以众人清楚地看到,叶清幽化作一颗蓝色流星,迎上了那光芒四射的“圣光闪”。光芒散尽,血雾飘散,叶清幽的胸前鲜血喷涌,闵禹莲脚步踉跄,终力量不支,坐倒在地,笑道:“以为这样便可救他么?方才那一击已伤了他的真元,你舍命为他挡下这一击,也不过为他多延了数日之命罢了,你们这一对妖男女,就一道去死吧!”叶清幽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光彩,但嘴角却挂着微笑。她并不悲伤,因为她终于完成了最大的心愿――为狼王而死。自第一眼见到这圣宫的大敌,她就莫名其妙地爱上了他。她完全无法解释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更恨自己为何会爱上自己的敌人。她追逐着李狼的足迹,依据圣宫与李狼立下的誓约不断向李狼出手,心里却越来越不愿李狼因自己而死去。每次动手,她都希望李狼能杀了她,好让她再不受这种矛盾的折磨,但李狼对她却总是那样温柔。如今,她终于再不用受那痛苦的折磨了,她怎能不笑?李狼无法笑得出来,他怔怔地看着叶清幽慢慢倒下,怔怔地看着叶清幽的双眼完全黯淡下去,怔怔地看着叶清幽就此死去――为自己死去。直到死,叶清幽也未能记起那些已经遗忘了的记忆。便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凡间的愚者,向我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