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绯灵与韩缕一前一后的夹击,二人根本无处可逃,绯灵笑了笑,道:“不用妄想什么,虽然只有咱们两个追来,但妾身敢保证――你们绝逃不出咱们的手心。”沈绯云一咬牙,低声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快跑!”绿晓一怔间,已被沈绯云拉着直向前冲去。绯灵一笑,道:“有妾身在此,你们冲得过去么?”身形一动,人自高岗上飞射而下,拦在二人之前。沈绯云猛然暴喝一声,运足力气将绿晓抛向空中,绯灵和绿晓均是一怔,沈绯云喝道:“从高岗上逃走!”同时张开双臂,直扑同绯灵,一股赤红真气缠绕身上,将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团红雾。绯灵怒道:“好小子,胆子不小!”身子一转,两只长袖顺势而起,带着缕缕黑色烟雾,分扫向沈绯云和空中的绿晓。沈绯云不闪不避,硬撞开绯灵的长袖,直冲入绯灵怀中,一把将她拦腰抱住,他身上的赤红真气立时向绯灵身上扩散,将两个包在一起,绯灵只觉通体麻木,那只扫向绿晓的长袖只到半途便软软地垂了下来。她本未将沈绯云放在眼里,是故这一扫并未使出多大力量,未料沈绯云竟能撞开长袖,攻了她一个猝不及防,不由令她大感恼火,而被沈绯云如此紧紧抱住,更令她怒火中烧,抬头一瞥间,只见绿晓发出藤条直缠上高岗上的松树,轻轻一拉,便已飞上高岗。再看看那边的韩缕,毫无出手之意,只用冰冷而轻蔑的目光看着自己受困于沈绯云,她不由更加气恼。自己身为鬼界西域之主,竟被这样一个小小的凡人困住,她怎能挂得住面子?她挣扎着取下腰间那装着不知名药物的小葫芦,从中取出一颗丹药放入口中,韩缕和站在高岗尚未离去的绿晓均是一怔,不明白她为何会在此时吃起了药。随着丹药入腹,绯灵的身子突然一颤,随即便起了惊人的变化,只见她的躯体不断变大,原本柔弱纤细的身子上迅速隆起粗大而结实的肌肉,眨眼之间,人从一个纤纤女子,变成了一个身高过丈,壮硕如牛的怪物,沈绯云的赤红真气再包不住她。暴喝一声,她一把将沈绯云提起,用力向地上摔去。绿晓惊叫一声,自岗上飞身扑下,人未落地,先挥袖甩出两根藤条,藤条相互盘缠,待落地时已缠成一团,沈绯云摔落其上,立即被弹了出去,他凌空拧身,稳稳落在地上,看着绿晓,急道:“你怎么不逃!”绯灵双目圆睁,一掌拍向绿晓,她人变得异常健壮,但速度却因此而减,绿晓急向旁跃出,不算费力地躲过这一击。绯灵这一击力量骇人,竟直拍入地下,她就势一抓,将掌下的泥土砂石尽数握在掌中,挥手向绿晓掷去。这些不起眼的泥土砂石在她巨力一掷之下,立时成了最可怕的暗器,绿晓纵再有本事,也无法躲开这雨点般四射的砂土,她只觉周身剧痛,立时被打落在地。沈绯云见状大喝一声疾冲而至,飞身扑向绯灵,双掌倏然推出,直击绯灵丹田。绯灵狂笑一声,提脚一踢,正中沈绯云胸口,沈绯云只觉胸骨似乎全数断裂,人被这一踢之力挑飞空中,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恰似一道血雨飘洒而下。绯灵身子微向下俯,同时向左转腰,右拳紧握,笑道:“小子,且看我这一拳能将你打飞多远!”语毕猛一转身,右拳倏然横扫向尚在空中的沈绯云。这一拳如果扫中,只怕沈绯云并不会飞出多远――因为他很可能会直接被击成碎块。但这一拳并未能打在沈绯云身上,绯灵拳出到一半,忽然感觉到右臂剧痛,闷哼一声,拳头无力地垂了下来。沈绯云本应坠落地上,此刻飘浮在空中,缓缓落向地面,他只觉有什么东西在托住自己,不由一怔。又过了七八天,戚氏身体复原得差不多了,便时常在丫环陪伴下到院中散步。这家宅院广大,布置典雅,一看便知是书香门地大富之家。戚氏出于礼貌,只在所居院落中行走,倒未踏足院外别处。这天君苇斋闲坐屋中,戚氏弄儿为乐,正自欢娱,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叩门而入,一揖之后说道:“我家主人欲请君相公贤伉俪到前堂一叙,不知方便与否?”君苇斋一怔不语,戚氏欣然道:“我们讨扰了多日,早想到恩公面前谢恩了,只是怕恩公事忙。如今恩公相请,哪有不去的道理?”言罢整了整发髻,抱起孩子道:“烦请您在前带路。”老者又是一揖,做个手势,请君苇斋与戚氏先行。君苇斋晃如未见,仍在一边发怔,被戚氏推了推后,才回过神来,与戚氏一道随老者而去。不多时,三人穿过庭园来到一座大屋前,不及进入,屋内早有一人迎了出来。戚氏见他卅多岁年纪,身着懦生长衫,三缕墨髯垂于胸前,颇具出尘之姿,料想定是此间主人。果然此人开口道:“君贤弟贤伉俪在我这小宅住得可还好?”君苇斋一笑无语,戚氏见状急应道:“这位想必便是恩公吧,我夫妇二人若不是得遇恩公,还不知能否活到现在,请受小女一拜。”说罢便欲拜下去。那人见状大惊,急上前扶住戚氏,连声道:“这岂不要折煞在下了,在下万万不敢当!”口里说着,眼睛盯的却是戚氏怀中的孩儿。君自傲看着这人眨了眨眼,微微一笑,这人竟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戚氏此刻正低着头,倒未曾察觉。这人向堂内一摊手道:“来,咱们到堂中再叙吧!”戚氏应了一声,扯着满面忧色的君苇斋步入堂中。坐定后,主人向戚氏言道:“在下早年与君贤弟相交甚厚,几年前在下到北边做了些生意,没赔没赚的,就干脆回来家乡。唉,不想几年未见,贤弟他竟落泊成这个样子……都怪在下照顾不周啊!”说到最后一句时竟看着君自傲,倒似在对他致歉一般。戚氏道:“恩公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夫妇二人能得不死、这孩儿能得降生,都是蒙恩公高义大恩,我夫妇二人结草衔环亦不足为报,恩公却还这样说,真折煞我夫妇二人了。”主人笑了笑,说道:“弟妹莫要如此叫我了,在下姓孟名复,若不嫌弃,便叫我孟大哥好了。这次请二位前来,一是祝贺二位喜得贵子,二是有一事要与二位相商。”君苇斋沉着脸呆坐一旁,不言不语,戚氏无奈之下,只得再开口道:“孟大哥有何差遣,吩咐一声就是了。”孟复连道不敢,接着说道:“君老弟的文采出众,我有意助他赴京应试,不知弟妹意下如何?”戚氏喜道:“这自然好,若真能得中个一官半职,也可报大哥大恩,只是我家相公已久疏诗书,恐怕……”孟复摆手道:“这到不难,我在城外北郊有座旧宅,君老弟尽可到那里发奋攻读,如今离乡试尚有半年,时间上是足够了,只是为他能专心读书,这段时间弟妹要与他分开,不知弟妹是否愿意?”戚氏喜道:“如此甚好,只要相公能有出头之日,几日分离又怕什么?只是要劳恩公费心,贱妾着实过意不去。”孟复笑道:“同意就好。”转头对君苇斋说道:“君老弟,弟妹和你家少爷在这儿绝不会受亏待,你就安心地去读书吧!我看今夜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去吧。”君苇斋勉强一笑,点头应允。当晚用过晚饭,戚氏遣走了两个丫环,关了门,才面带不悦地向君苇斋说道:“难怪你那些旧友不爱理你,你看看你这样子!孟大哥对咱们可是仁至义尽,你却连好脸色也不曾给人半分,真难为你是怎样做人的!”君苇斋苦笑一声,告罪道:“是我不好,下次改过就是了。”说完便怔怔地看着戚氏。戚氏不由嗔道:“呆看什么?早些歇了吧,明天早些去,为了咱们,更为了孩子,你都要努力发奋才是。”君苇斋眼圈一红,道:“明日咱们便要分别了,你会想我吗?”戚氏嗔道:“男子汉大丈夫,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吗?不过分离半年就这个样子,你也真是没出息。”随即一笑,道:“我当然会想你了,不过你却不要想我,要好好用功,知道么?”君苇斋擦了擦眼泪,点头应允。第二天用过早饭,孟复便来接君苇斋过去。君苇斋极不情愿地与戚氏道了别,洒泪而去,戚氏欲相送到府外,却被孟复拦住,言道如此一来定增君苇斋留恋之心,于前途无益,戚氏亦觉有理,便任由君苇斋自行去了。君苇斋离开居所,却并未去什么城外北郊,而是径直来到昨日那所大堂前,孟复亦随后而至。孟复一拱手,说道:“多留无益,你还是快快安心的去吧!”君苇斋泪流满面,颤声道:“这一去之后,可还能不时回来看看他们?”孟复摇头道:“若不是你沾染了些许法气,连这几日的相聚亦不可得。如今你限期已满,任谁也留不住你,两个时辰后你就会化成毫无知觉的游魂,到时自会有鬼卒引你去黄泉,想再回来是绝不可能了。”君苇斋拭了拭眼泪,一咬牙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去了吧!只是请阁下多费心照料他们母子二人……”孟复叹了一声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怎敢怠慢贵人?祝你投个好胎,来世不要再受如此之苦吧!”言罢在君苇斋肩头一拍,君苇斋立刻化作一团磷火,飘荡在空中。片刻后,一只无常鬼从地面浮出,引了那磷火,潜入地下而去。君苇斋化魂而去,戚氏却只道他正苦读诗书,如此又过了几日,不免有些思念夫君,无聊之下,戚氏抱了孩儿想出去走走,丫环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一股邪异的气息充斥天地之间,一人负双手而立,如天神般自无方空中飞来,那黑白相间的长发迎风起舞,一双闪动着绿芒的双眼慑人心魄。绿晓挣扎着爬起,喜极而泣,喊道:“狼王,我们终于找到你了!”那正是李狼。绯灵只觉自己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想要逃走,却觉双腿发软,惊出了一身冷汗。韩缕亦觉心脏狂跳,额头上浸出滴滴汗珠。他从前并未见过李狼,只是在传闻中听到过这个传奇人物的可怕,但却总以为传闻未必可靠,多数言过其实,而今日一见李狼,才知任何传言都不足以道尽李狼的可怕力量。在狼王逼人的锐利目光下,任何人都会低下头去,颤抖不止。飘然落地后,李狼看了看绿晓,又看了看沈绯云,点了点头,道:“为所爱之人牺牲自己,你很伟大……”绿晓一怔,随即脸色一红,道:“狼王,您……您说些什么啊……”李狼缓缓道:“人生在世,能遇到几个肯为自己牺牲的人?那是多大幸福啊……绿晓,如果喜欢,就不要理会人与妖的差别,莫要等到骤然失去的那一天,才心痛不已。”沈绯云未想到李狼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大为感动。李狼看了看绯灵和韩缕,向绿晓问道:“乌易和紫啸他们在哪儿?”绿晓狠狠瞪视绯灵,狠声道:“快说,你们将乌老爹他们怎样了?”李狼闻方望向绯灵,绯灵与李狼目光相触,不由打了个冷战,身子抖得更加厉害,颤声道:“他们……他们并不危险,只……只不过被我们关……关起来而已……”李狼淡淡道:“魄狱芒应该还未死吧?告诉他,本王无意与他为敌,也无意多管人间之事。尔等回去速速释放将本王属下,本王在七阴山等候,七日内不见他们踪影,本王必铲除人间所有鬼族。”随即飘然飞升而起,转身飞去。绿晓和沈绯云被一股力量托起,跟着李狼凌空飞走。直到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远方天宇,绯灵才颓然跌坐在地上,喃喃道:“韩缕,咱们得快将他们放了才是……”*大雨接连下了三天,隐龙山下的山路几乎快被雨水淹没。这样的天气人最容易变得懒惰,连龙城内的一众豪杰也是如此,三天来大家虽然也不断勤练武功,但也是休息的时间长,练功的时间短。天涯倒是乐得这样的天气,和君自傲两个在滴水檐下一坐,看着雨水顺檐滴下形成的瀑布,听着雨声绵绵如琴轻奏,就是一句话也不说,两个人只这么静静坐着,也是一种天大的享受。唯一不如意的,就是君自傲总爱不时地叹上一口气,让这温馨浪漫的气氛大打折扣。天涯不禁问道:“你怎么总是叹气?”君自傲道:“这雨连绵不绝,只怕大江要洪水泛滥,人间外忧内患不休,若再加上天灾……我真不敢想了。”天涯看着他的侧脸,忽道:“究竟你和龙紫纹谁是龙神的后人呢?”君自傲转过头看着她,笑笑道:“是啊,鬼天君是鬼卒之首,掌管的是人的死,自然是死人越多越好,看到人间动荡,本应高兴才是吧?”天涯笑道:“就算不是如此,至少也不会像你现在这般关心。”君自傲道:“难道你就不关心人间的安危么?”天涯想了想,道:“若换了从前的我,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反正人间没有我一个亲人和朋友。可是现在……只要你认为是对的,我就认为是对的,你关心天下,那我也关心天下好了。”君自傲会心地一笑,深情地望着天涯,道:“谢谢你。”天涯哼了一声,得意地扬起脸,道:“谢我吗?想怎么谢?嘴上说说我可不干。”此时她心中所想,是君自傲能再说出那句“咱们成亲”来。经过出尘子引起的那场大战,天涯深深感受到了与君自傲生离死别的痛苦,当时她只后悔当初没有答应君自傲成亲之事,到死也未能成为君自傲的妻子。大难不死后,她更强烈地感受到了幸福的短暂和易逝,心中只盼能与君自傲长相厮守。只可惜君自傲却不解风情,始终不再提起成亲之事,天涯终究是女儿家,对于这种事,又怎好意思自己先开口?这次见君自傲说出“谢谢”,她那聪明的脑袋立刻转了个弯,想将君自傲那句话引出来。不想君自傲只是笑了笑,却说道:“但如果你只为我而关心人间安危,那就错了。”天涯心中着实气恼,赌着气道:“我怎么错了?”君自傲缓缓道:“还记得李狼与叶清幽么?还记得那天你不管性命,自己撞向御风的剑刃么?”天涯一震,凝神君自傲,道:“你……为何要说这些?”君自傲并不回答,反问道:“天涯,现在我俩能日日长相厮守,你觉得幸福么?”天涯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道:“我只愿这样的日子,一生一世也不要结束。”君自傲点了点头,轻声道:“世间有多少像李你我一样深深相爱的情侣,又有多少像天家村一样宁静的小村庄,如果有天人间不再有一日安宁,如果人间百姓均要生活在战乱兵燹之中,那么天下又有多少个天家村被毁,又将有多少对爱侣要生离死别,那滋味,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了。你愿意让天下人尝尽这种滋味么?”天涯一震,推己及人,立时感觉到那种情形的恐怖,越想越觉害怕,情不自尽地搂住了君自傲的胳膊。君自傲微微一笑,道:“只是想想这些,难道你还认为你不关心人间安危么?”天涯摇了摇头,道:“我只愿天下有情人能日日相守,人人均能平静地生活下去……”君自傲道:“是啊,这也正是我的心愿。可你看这大雨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洪水之苦,流离失所啊……”天涯此时才真正因悲天悯人而随着君自傲黯然神伤,轻轻靠在君自傲肩头,默然不语。蓦然间一道闪电亮起,君自傲只觉眼前一黑,一个令他倍感陌生,却又无比亲切的冰冷声音响起:“你果然有趣,看来我并没有选错。”君自傲一怔,他知道自己已然在瞑界之中,但自己并未运行瞑界,它又怎会平空出现?而且――那冰冷的声音又是出自谁的口中?他不禁问道:“你是何人?”那声音笑了笑,道:“自你出生便有我,自你出生便无我。我就是你,但又不是你;你就是我,但又不是我。”君自傲听得不明所以,沉声道:“你到底是谁?”那声音道:“百多年前,我以逆世轮回之阵化身为魂,游历人间,不断找寻可容我魂使用之肉身,却总是失望而去,直到找到你,我才能得享宁静。你说我是谁?”君自傲心头一震,讶道:“你是……鬼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