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冰冷的声音响起:“不错,我正是鬼天君。”君自傲愕然半晌,越想越觉不对,道:“不可能,前世之你便是今世之我,又怎会……”不等他说完,那声音已笑道:“神界的戏法变得太妙,可怜你们这些人、鬼、妖全然不解天地玄机,你以为人死后,那魂魄被带到黄泉是为转世么?我问你,若人人死后魂魄皆可转世而生,那么这个世界的人数理当从始至终始终如一才是,可事实是如此么?”君自傲一怔,随即觉得此言大有道理。假若天地初开时世上只有一男一女两人,那么这世上自然也就只有这一男一女的两个魂,若他们结为夫妇,再生育一子,那孩子的魂又由何处来?其后代代繁衍不息,那许多新增的人,其魂又从何处而来?他不由问道:“若魂魄不能转世而生,还要鬼卒引魂作什么?”那声音道:“日后你自然知晓,此时我却没时间对你细说了。”君自傲讶道:“你这是何意?”那声音道:“逆世轮回之阵是逆天之法阵,用此阵可将肉身化为魂魄,而那魂魄又有极强的法力,可进入尚未降生的婴儿之躯,与那婴儿尚且混沌的魂魄结为一体,最终完全相合。你知我为何要转生人间?”君自傲道:“如此说来,我便是那未与你完全相合的婴儿魂魄了?可为何我却能有你的力量,甚至是鬼印?”他不答反问,那声音听了不由笑道:“咄咄逼人,确有我的气势。小子,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至阴之身,所以我才能安居其中,却没想到你的阴气比我这鬼王还重,加上岳岸崖自小传你的那些功夫,弄得你体内乱七八糟,我不但不能将你的魂魄与我完全相合,反被你将我的力量给融了去,所以你才只有鬼天君之力,却无鬼天君的记忆。”君自傲闻言恍然,又问道:“那你为何此时突然出现?”鬼天君轻叹一声,道:“本来是我在问你,此时却变也你在问我,你这小子,果有王者风范,数句话间,便让我按着你的路子走了起来。”君自傲一笑,道:“既然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又何必如此小气地执着于这等小事?好,我就顺着你的意来问――你为何要转生人间?”鬼天君哑然而笑,道:“这哪里是顺着我的意……”顿了顿,缓缓道:“还是我先回答你吧,如今你已将我的力量吸去了大半,你的魂魄也早已与我连为一体,所以在性格和气质上,我们可说相差无几,再过不了多久,我就将完全被你融为一体,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不是鬼天君的鬼天君,也就是你了。”君自傲愕然道:“也就是说,你将完全变成我?或是我将完全变成你?”鬼天君笑道:“不然。你便是你,只是继承了我的力量与性格,便如……便如父子一般吧。你既不是真正的我,当然也不会拥有我的记忆,同样,我也无法改变你什么,因为你的一切,早已在成长中定型。今日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只因我发现你非常像一个我所崇拜过的神。”君自傲一怔,不禁问道:“那又是谁?”鬼天君微微一笑,道:“上古龙神!”又过了七八天,戚氏身体复原得差不多了,便时常在丫环陪伴下到院中散步。这家宅院广大,布置典雅,一看便知是书香门地大富之家。戚氏出于礼貌,只在所居院落中行走,倒未踏足院外别处。这天君苇斋闲坐屋中,戚氏弄儿为乐,正自欢娱,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叩门而入,一揖之后说道:“我家主人欲请君相公贤伉俪到前堂一叙,不知方便与否?”君苇斋一怔不语,戚氏欣然道:“我们讨扰了多日,早想到恩公面前谢恩了,只是怕恩公事忙。如今恩公相请,哪有不去的道理?”言罢整了整发髻,抱起孩子道:“烦请您在前带路。”老者又是一揖,做个手势,请君苇斋与戚氏先行。君苇斋晃如未见,仍在一边发怔,被戚氏推了推后,才回过神来,与戚氏一道随老者而去。不多时,三人穿过庭园来到一座大屋前,不及进入,屋内早有一人迎了出来。戚氏见他卅多岁年纪,身着懦生长衫,三缕墨髯垂于胸前,颇具出尘之姿,料想定是此间主人。果然此人开口道:“君贤弟贤伉俪在我这小宅住得可还好?”君苇斋一笑无语,戚氏见状急应道:“这位想必便是恩公吧,我夫妇二人若不是得遇恩公,还不知能否活到现在,请受小女一拜。”说罢便欲拜下去。那人见状大惊,急上前扶住戚氏,连声道:“这岂不要折煞在下了,在下万万不敢当!”口里说着,眼睛盯的却是戚氏怀中的孩儿。君自傲看着这人眨了眨眼,微微一笑,这人竟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戚氏此刻正低着头,倒未曾察觉。这人向堂内一摊手道:“来,咱们到堂中再叙吧!”戚氏应了一声,扯着满面忧色的君苇斋步入堂中。坐定后,主人向戚氏言道:“在下早年与君贤弟相交甚厚,几年前在下到北边做了些生意,没赔没赚的,就干脆回来家乡。唉,不想几年未见,贤弟他竟落泊成这个样子……都怪在下照顾不周啊!”说到最后一句时竟看着君自傲,倒似在对他致歉一般。戚氏道:“恩公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夫妇二人能得不死、这孩儿能得降生,都是蒙恩公高义大恩,我夫妇二人结草衔环亦不足为报,恩公却还这样说,真折煞我夫妇二人了。”主人笑了笑,说道:“弟妹莫要如此叫我了,在下姓孟名复,若不嫌弃,便叫我孟大哥好了。这次请二位前来,一是祝贺二位喜得贵子,二是有一事要与二位相商。”君苇斋沉着脸呆坐一旁,不言不语,戚氏无奈之下,只得再开口道:“孟大哥有何差遣,吩咐一声就是了。”孟复连道不敢,接着说道:“君老弟的文采出众,我有意助他赴京应试,不知弟妹意下如何?”戚氏喜道:“这自然好,若真能得中个一官半职,也可报大哥大恩,只是我家相公已久疏诗书,恐怕……”孟复摆手道:“这到不难,我在城外北郊有座旧宅,君老弟尽可到那里发奋攻读,如今离乡试尚有半年,时间上是足够了,只是为他能专心读书,这段时间弟妹要与他分开,不知弟妹是否愿意?”戚氏喜道:“如此甚好,只要相公能有出头之日,几日分离又怕什么?只是要劳恩公费心,贱妾着实过意不去。”孟复笑道:“同意就好。”转头对君苇斋说道:“君老弟,弟妹和你家少爷在这儿绝不会受亏待,你就安心地去读书吧!我看今夜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去吧。”君苇斋勉强一笑,点头应允。当晚用过晚饭,戚氏遣走了两个丫环,关了门,才面带不悦地向君苇斋说道:“难怪你那些旧友不爱理你,你看看你这样子!孟大哥对咱们可是仁至义尽,你却连好脸色也不曾给人半分,真难为你是怎样做人的!”君苇斋苦笑一声,告罪道:“是我不好,下次改过就是了。”说完便怔怔地看着戚氏。戚氏不由嗔道:“呆看什么?早些歇了吧,明天早些去,为了咱们,更为了孩子,你都要努力发奋才是。”君苇斋眼圈一红,道:“明日咱们便要分别了,你会想我吗?”戚氏嗔道:“男子汉大丈夫,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吗?不过分离半年就这个样子,你也真是没出息。”随即一笑,道:“我当然会想你了,不过你却不要想我,要好好用功,知道么?”君苇斋擦了擦眼泪,点头应允。第二天用过早饭,孟复便来接君苇斋过去。君苇斋极不情愿地与戚氏道了别,洒泪而去,戚氏欲相送到府外,却被孟复拦住,言道如此一来定增君苇斋留恋之心,于前途无益,戚氏亦觉有理,便任由君苇斋自行去了。君苇斋离开居所,却并未去什么城外北郊,而是径直来到昨日那所大堂前,孟复亦随后而至。孟复一拱手,说道:“多留无益,你还是快快安心的去吧!”君苇斋泪流满面,颤声道:“这一去之后,可还能不时回来看看他们?”孟复摇头道:“若不是你沾染了些许法气,连这几日的相聚亦不可得。如今你限期已满,任谁也留不住你,两个时辰后你就会化成毫无知觉的游魂,到时自会有鬼卒引你去黄泉,想再回来是绝不可能了。”君苇斋拭了拭眼泪,一咬牙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去了吧!只是请阁下多费心照料他们母子二人……”孟复叹了一声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怎敢怠慢贵人?祝你投个好胎,来世不要再受如此之苦吧!”言罢在君苇斋肩头一拍,君苇斋立刻化作一团磷火,飘荡在空中。片刻后,一只无常鬼从地面浮出,引了那磷火,潜入地下而去。君苇斋化魂而去,戚氏却只道他正苦读诗书,如此又过了几日,不免有些思念夫君,无聊之下,戚氏抱了孩儿想出去走走,丫环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君自傲人虽在瞑界之中,但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子一颤。鬼天君缓缓道:“当年我纵横鬼界,全无敌手,曾因此而不可一世,深以为了得,得时日一长,却觉沉闷无趣。所以我离开鬼界,寄身神界鬼之国当了鬼卒之首,也不过以为神界既高高在上,神明既地位超然,必是宁静祥和之地。可后来一看,神界也不外如是,这天地运行、宇宙盈损,原不按他们安排,他们只不过是力量和智慧远超其余几界,多懂一些天地玄奥罢了。“神界七国各辖一界,时间一久,便也生出种种纷争,甚至闹到开战的地步,我对于这些纷争之事,只觉心烦意乱,又见那些神明往往自以为是,不禁让我大感厌恶。“后来我渐渐发现,人间是七界中最有意思的所在,它的范围远大于任何一界,芸芸众生更是千姿百态。人间虽亦有纷争,但各国间却能相互制约,战事也全是小打小闹,全不似其余各界般为统一界内而大战不休,而且因为地域广大,就算真是纷争四起,也一样可以找到宁静的安身之地,“所以我离开神界,决定用逆世轮回之阵化为魂魄,到人间走上一遭,又怕在人间再不如意,这才带了鬼印,以保住身份地位,以防将来想法有变,不想却成全了你――后来,我便遇上了至阴之体的你,却不料这一趟本为躲开纷乱,得些清静,却反将自己弄到了纷乱的中心。时至今日,竟被你将我融成一体……“我本想就此算了,至少这也算是得到了彻底的宁静,不过方才听了你那番话,我终于想到了上古龙神。既然我已快要与你融为一体,那么在我消失之前,就为你引出一条通向天柱的路吧!”刹那间瞑界中涌起一阵波动,黑暗渐渐消散,一片奇景渐展现在君自傲眼前,看得君自傲目瞪口呆。头上并无天空,脚下亦无大地,纵目四望,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暗蓝色的、茫无涯际的虚空,极远处一根硕大无比的光柱竖在这虚空之间,向上看不到它的顶,向下看不到它的底,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岛悬浮于这虚空之中,互相之间或相隔丈许,或相隔数百丈,断断续续地直连向那光柱。此时君自傲身在一座较大的石岛之上,这石岛方圆约有百多丈,其上既有绿树青草,又有小溪流水景象颇为秀美。鬼天君的声音响起:“你既然有心保卫人间安宁,那么就到天柱那里去吧,只是一路是要多加小心才是。”声音越来越远,仿佛其已向远处飘走。君自傲望望那相隔遥远的天柱,心中充满了疑惑,但鬼天君既然这样说了,他自然要到那天柱处一看。他想运起鬼羽飞翔,却骇然发现体内全无一丝真气,正在惊诧时,四周气息波动,十数个身披金甲、脸罩面具的武士士缓缓出现在石岛之上,一见君自傲,立时抽出腰间佩刀,慢慢向他围了过来。君自傲见他们均摆出了战斗的架势,心中不由一震。此时他身无内力,又如何与其一斗?再看看四周,离自己最近的石岛也有十数丈之遥,身无内力的他,绝对无法跃到其上。一咬牙,君自傲谨慎地摆好架势,迅速向走在最前的金甲武士冲去,那武士见君自傲接近,立时挥刀劈落。君自傲现下虽无内力,但反应、体力及寻常的武技还在,他向旁一闪,起脚踢在武士胸口,那武士周身一震,渐渐化作虚影,君自傲不由一怔。只这一怔之际,那武士的身体却又恢复成实物,挥刀向君自傲斩来。此时其余武士尚在较远处,而且眼见这武士与君自傲搏斗,也不冲过来援手,只是缓缓向前移动。君自傲奋力一跃,闪过横斩而来的长刀,起脚踢在武士头上,那武士身子又是一震,君自傲不等他恢复,人在空中拧身,另一腿旋转扫出,正中武士脖颈,那武士后退一步,渐渐消失不见。见这武士武功并不算强,君自傲这才松了一口气,飞身冲上前去,倏然两掌,又将一个武士打倒。这两个武士出现时便在前方面,且互相离得较远,而其余十几个武士却离得非常近,如果君自傲贸然冲去,必会被众武士迅速围住。故此君自傲并不急于前冲,而是向左边上移动,将众武士引向石岛一边。众武士越来越近,君自傲倏然向右冲去,队伍最前方的三个武士立时随之冲出,君自傲故意放慢速度,让这三个武士能追上自己,奔出数丈后,他见其余武士并未跟着冲来,便回头一拳,击在一个武士脸上,脚下横扫,将另一个武士扫倒在地,不等第三个武士反应,便双拳齐出,分别打在这两个武士胸口。先前曾吃了一拳的那个身子一晃,便即消失,与此同时,君自傲起脚前踢,正中另一个武士小腹,那武士晃了晃,也随之消失。此时被扫倒的那个武士方挣扎着爬起,君自傲不等他站稳,便是一掌打出,那武士也消散无形。而其余那些武士,则又缓缓向君自傲这边移来。此时君自傲已然明白,这些武士之间并不懂得配合,只是一味攻向自己,而且只有到了一定距离之内,才会如先前这三个一般,快速奔行跟紧自己。想通此节,只觉虽无真气护身攻敌,但剩下这些武士也不算难对付。当下小心移动,又将数个武士引出队伍,一一击杀。如此半晌过后,石岛上的武士只剩四个,君自傲直接杀将过去,拳腿齐出、肘膝并用,不消片刻便将这四个打得踪影全无。当最后一个武士消失的刹那,君自傲只觉四周气息一荡,一股真气竟然出现体内,不由一怔,调息一试,发觉这股真气并不算强,顶多只够施展出最不耗力的轻功。心中一动,他后退几步,向十余丈外的另一座石岛疾奔而去,待跑到岛边,运起这股真气奋力一跃,人飞出十余丈,便跃过两岛间的虚空,落在那边岛上。而这股真气竟然毫无损耗,不由令君自傲大感惊讶,不等他想明其中奥妙,气息一荡,又有十多个武士出现在这座石岛上。此岛只有方才那岛一半大小,但却也足够君自傲施展本事,君自傲依足前法,不片刻便将众武士解决。随后又是气息一荡,他体内那股真气骤然增强,他不由恍然,暗思道:“原来每打倒一批武士,便可恢复一丝真气,只是为何这真气永和不尽,却是奇怪。”当下也不多想,看了看周围环境,选了一处较近的石岛跃了上去。他每新跃上一岛,岛上便立即出现数量不等的金甲武士,而每当他打倒一批武士,体内的真气就又增加一点,连跃过十数石岛后,武士的数量骤然增加至数十人,但此时他体内真气足够应付之用,动起手却也不觉如何困难。连番恶战后,他又跃到一座方圆百多丈的大岛之上,周围气息震荡,他立刻又做好了应战的准备。石岛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接着,一个巨大的身影渐渐浮现在君自傲眼前,君自傲不由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个两丈多高的金甲巨人,身上的金甲厚重无比,将全身护得严严实实,右手握着一把巨刀,缓缓向君自傲走来,每踏出一步,石岛的地面就随之震动一下。若在平时,君自傲绝不会将他这一身金甲放在眼里,但此时他体内的真气微弱,绝无撼动这厚甲的可能,不由令君自傲大感头痛,对这巨人一时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