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前刚下了一场大雨,将本就晶莹无暇的水晶山洗得纤尘不染,山腰那片云雾,也因此而更盛,将大半个水晶山隐在了云里雾中,不论离得远或近,都再难看清这座巨大的水晶。在山腰上的一片楼阁庭院之中,几名神女正自一间屋中鱼贯而出,天疏黄站在外面,向领头神女问道:“怎么样?”那神女微一垂首,道:“我等已用净沙洗净了那位姑娘身上的银光,她已经没事了。”天疏黄微微点了点头,那些神女便径自去了。此时另一队神女自旁边一间大屋中走出,来到天疏黄近前,道:“大神,那公子身上的银光一除,他便醒了,您看……”天疏黄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神女们轻施一礼,一齐离开。韩缕自那间大屋中走出,一见眼前的水晶山,不由一怔,天疏黄笑道:“你醒得倒快。”韩缕身子一震,目视天疏黄,立时气运全身,随时准备出手。天疏黄微微一笑,道:“先别忙动手……”说着,伸手在脸上一扯,便扯下一张皮制面具,人忽然变成了另一副与天疏黄完全不同的样子。见韩缕愕然而视,那人笑道:“让公子受惊了。在下乃神界妖之国的护法大神――桑月君。昨晚那追杀公子者,乃是在下死敌天疏黄,我已将他除掉,但鬼天君还在他党羽掌握之中,我却不得不先化成他的模样,好能将鬼天君救出来。”韩缕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愕,他纵目四望,只见不远处的水晶山闪着奇异的紫光,天空中不时有奇怪的鸟兽飞过,再低头看看身上,所穿的灰色长袍之上竟然有流光闪动,却绝非是凡物,讶然问道:“这里是神界?”桑月君点点头,道:“正是。你与那位天姑娘中了天疏黄的封印之光,只有用神界的净沙才能将它自你们身上洗净,所以,我不得不将你们带到此处。”正说着,屋中忽然传来天涯的一声呻吟,桑月君闻声缓步走到屋内,见天涯正从一张华丽的大**坐起,淡淡一笑,问道:“天姑娘感觉如何?”韩缕随之而入,眼睛望到天涯,不由一怔。此时的天涯,身上再没有那盖住全身的诡异黑袍,脸上也再未戴那冰冷的面具,而是换上了一身神女的白色衣裙,一头秀发也被梳理成标准的女子样式。她那张原本带着刚毅与冷峻的脸,此时却显得那样温柔妩媚,配上这发、这衣、这裙,隐然便是一位绝世的仙子,自小与她一道长大的韩缕还从未见过她女装的打扮,此时骤见,不由看得呆了。天涯刚刚醒来,只觉一阵轻微的头痛,刚用手轻轻揉了一下,便见一人与韩缕依次走来,不等她说话,桑月君便已开口询问,她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你是……”她只记得昨夜被韩缕所救,随后便昏了过去,此时又见此人与韩缕一道而来,而韩缕又已投身鬼界,便以为这人是鬼界的什么人物。桑月君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又将方才对韩缕说过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天涯闻听这大神竟要助自己救出君自傲,身子不由一震,深施一礼,道:“大神如能助我救出君自傲,我情愿以死相报!”桑月君笑了笑,道:“不要说得这样严重,你若是死了,鬼天君只怕也会觉得生不如死。而且我救鬼天君,也交非为了你们。天疏黄早有反心,他私自关押鬼天君,为的就是逼他承认鬼之国违反盟约之事,好掀起一场大战,再趁机夺权,我也是奉我王之命,才要诛除天疏黄,解救鬼天君。”说着,又将那新千面盖在脸上,重又变成天疏黄的模样,道:“此处是天疏黄的府邸,咱们却不能不小心行事。”天涯曾见君自傲使用过这千面,对这般变化却并不再感到惊讶,问道:“大神打算如何救出君自傲?”桑月君道:“鬼天君对天疏黄的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颗棋子,他绝不会轻易将他释放,我虽能变成他的模样,但对他党内之事,却并不知晓,若是随便将鬼天君放走,只怕立时会引起怀疑,到时他的党羽作乱,事情就大为不妙了。所以此事只能由你二人来完成,我却只能为你们创造机会。”天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多谢大神,不知要何时动手?”她一心牵挂君自傲,只盼越早见到他越好。桑月君知她心情,道:“不忙,我先要弄清鬼天君被囚之地,再弄清地形,绘出地图,等一切皆准备妥当再动手不迟。此处是天疏黄的内院,他的党羽也不敢随便来此,你们在此静养几日,等我消息吧。”天涯连忙点头答应。桑月君道:“你们切不可到处乱走,若真有人来到这里,问起你们,你们就说是被天疏黄新从仙界召来的仙人,千万不要说漏。”又嘱咐了二人几句后,便转身而去,将二人独自留在这大院落之内。天涯看了看韩缕,感激地一笑,配上她这一身女装,不由更显其美艳绝伦,问道:“为何要出手救我,我不是你的仇人么?”韩缕转过头看着窗外,沉声道:“不要以为我忘记了仇恨,只是如今人间局势危急,我暂时要为大局着想而已。等将来人界安定,便是有全天下为你撑腰,我也要为恩师报仇。”天涯轻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是如此固执。铁流玄不是你的恩人,他只是个伪君子罢了,你为他这样做……不值得啊!”韩缕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激烈地反驳,只是皱着鼻子笑了一声,道:“我便是这样固执的人,改不了了。”说着,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天涯直看着他走出门外,摇头苦笑一声,自语道:“从小到大,你都这么固执,看来确是改不了了。你不是傻子,应该已经看透了一切,你又何苦不承认呢?”又过了七八天,戚氏身体复原得差不多了,便时常在丫环陪伴下到院中散步。这家宅院广大,布置典雅,一看便知是书香门地大富之家。戚氏出于礼貌,只在所居院落中行走,倒未踏足院外别处。这天君苇斋闲坐屋中,戚氏弄儿为乐,正自欢娱,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叩门而入,一揖之后说道:“我家主人欲请君相公贤伉俪到前堂一叙,不知方便与否?”君苇斋一怔不语,戚氏欣然道:“我们讨扰了多日,早想到恩公面前谢恩了,只是怕恩公事忙。如今恩公相请,哪有不去的道理?”言罢整了整发髻,抱起孩子道:“烦请您在前带路。”老者又是一揖,做个手势,请君苇斋与戚氏先行。君苇斋晃如未见,仍在一边发怔,被戚氏推了推后,才回过神来,与戚氏一道随老者而去。不多时,三人穿过庭园来到一座大屋前,不及进入,屋内早有一人迎了出来。戚氏见他卅多岁年纪,身着懦生长衫,三缕墨髯垂于胸前,颇具出尘之姿,料想定是此间主人。果然此人开口道:“君贤弟贤伉俪在我这小宅住得可还好?”君苇斋一笑无语,戚氏见状急应道:“这位想必便是恩公吧,我夫妇二人若不是得遇恩公,还不知能否活到现在,请受小女一拜。”说罢便欲拜下去。那人见状大惊,急上前扶住戚氏,连声道:“这岂不要折煞在下了,在下万万不敢当!”口里说着,眼睛盯的却是戚氏怀中的孩儿。君自傲看着这人眨了眨眼,微微一笑,这人竟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戚氏此刻正低着头,倒未曾察觉。这人向堂内一摊手道:“来,咱们到堂中再叙吧!”戚氏应了一声,扯着满面忧色的君苇斋步入堂中。坐定后,主人向戚氏言道:“在下早年与君贤弟相交甚厚,几年前在下到北边做了些生意,没赔没赚的,就干脆回来家乡。唉,不想几年未见,贤弟他竟落泊成这个样子……都怪在下照顾不周啊!”说到最后一句时竟看着君自傲,倒似在对他致歉一般。戚氏道:“恩公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夫妇二人能得不死、这孩儿能得降生,都是蒙恩公高义大恩,我夫妇二人结草衔环亦不足为报,恩公却还这样说,真折煞我夫妇二人了。”主人笑了笑,说道:“弟妹莫要如此叫我了,在下姓孟名复,若不嫌弃,便叫我孟大哥好了。这次请二位前来,一是祝贺二位喜得贵子,二是有一事要与二位相商。”君苇斋沉着脸呆坐一旁,不言不语,戚氏无奈之下,只得再开口道:“孟大哥有何差遣,吩咐一声就是了。”孟复连道不敢,接着说道:“君老弟的文采出众,我有意助他赴京应试,不知弟妹意下如何?”戚氏喜道:“这自然好,若真能得中个一官半职,也可报大哥大恩,只是我家相公已久疏诗书,恐怕……”孟复摆手道:“这到不难,我在城外北郊有座旧宅,君老弟尽可到那里发奋攻读,如今离乡试尚有半年,时间上是足够了,只是为他能专心读书,这段时间弟妹要与他分开,不知弟妹是否愿意?”戚氏喜道:“如此甚好,只要相公能有出头之日,几日分离又怕什么?只是要劳恩公费心,贱妾着实过意不去。”孟复笑道:“同意就好。”转头对君苇斋说道:“君老弟,弟妹和你家少爷在这儿绝不会受亏待,你就安心地去读书吧!我看今夜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去吧。”君苇斋勉强一笑,点头应允。当晚用过晚饭,戚氏遣走了两个丫环,关了门,才面带不悦地向君苇斋说道:“难怪你那些旧友不爱理你,你看看你这样子!孟大哥对咱们可是仁至义尽,你却连好脸色也不曾给人半分,真难为你是怎样做人的!”君苇斋苦笑一声,告罪道:“是我不好,下次改过就是了。”说完便怔怔地看着戚氏。戚氏不由嗔道:“呆看什么?早些歇了吧,明天早些去,为了咱们,更为了孩子,你都要努力发奋才是。”君苇斋眼圈一红,道:“明日咱们便要分别了,你会想我吗?”戚氏嗔道:“男子汉大丈夫,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吗?不过分离半年就这个样子,你也真是没出息。”随即一笑,道:“我当然会想你了,不过你却不要想我,要好好用功,知道么?”君苇斋擦了擦眼泪,点头应允。第二天用过早饭,孟复便来接君苇斋过去。君苇斋极不情愿地与戚氏道了别,洒泪而去,戚氏欲相送到府外,却被孟复拦住,言道如此一来定增君苇斋留恋之心,于前途无益,戚氏亦觉有理,便任由君苇斋自行去了。君苇斋离开居所,却并未去什么城外北郊,而是径直来到昨日那所大堂前,孟复亦随后而至。孟复一拱手,说道:“多留无益,你还是快快安心的去吧!”君苇斋泪流满面,颤声道:“这一去之后,可还能不时回来看看他们?”孟复摇头道:“若不是你沾染了些许法气,连这几日的相聚亦不可得。如今你限期已满,任谁也留不住你,两个时辰后你就会化成毫无知觉的游魂,到时自会有鬼卒引你去黄泉,想再回来是绝不可能了。”君苇斋拭了拭眼泪,一咬牙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去了吧!只是请阁下多费心照料他们母子二人……”孟复叹了一声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怎敢怠慢贵人?祝你投个好胎,来世不要再受如此之苦吧!”言罢在君苇斋肩头一拍,君苇斋立刻化作一团磷火,飘荡在空中。片刻后,一只无常鬼从地面浮出,引了那磷火,潜入地下而去。君苇斋化魂而去,戚氏却只道他正苦读诗书,如此又过了几日,不免有些思念夫君,无聊之下,戚氏抱了孩儿想出去走走,丫环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姐姐。”一个声音突然自角落里响起,将天涯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向屋内一角望去,只见一个扎着冲天小辫、身穿红衣、年纪在八、九岁左右的男孩正盘腿坐在墙角边的椅子上,看着她笑道:“你长得可真好看!”以天涯的本事,竟未能发现屋中尚有一个孩子,她不由大感惊讶,但转念一想,这里既是神界,这男孩自然也是天神,自然有凡人无法与之相比的本事了。她只道这孩子是桑月君留下陪她的,便笑了笑,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孩从椅上跳了下来,连蹦带跳地来到床前,一下男孩嘻嘻地笑了笑,瞪圆了眼睛低声道:“我是红婴,爷爷叫我来告诉你,桑月君是个大坏蛋,你要小心!”天涯闻言一惊,忙问道:“你爷爷是谁?”红婴骄傲地把小脑袋一扬,道:“我爷爷就是……”刚要说出是谁,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自责道:“哎呀,爷爷不让我告诉你们,差点犯规!”说完,又一下蹦到地上,道:“爷爷说,你们照桑月君的意思做就是了,等救出鬼天君,你只要想办法将他带出水晶山,我就能带你们逃走。”一番话说完,也不等天涯发问,身上红光一闪,人就消失不见了。天涯怔了半晌,最后呆呆地坐在**。直觉告诉她,这个天真的孩子绝不可能骗她,但救下自己和韩缕的桑月君,又怎会是坏人?他对自己又能有什么图谋呢?天涯想了半天,渐渐想到了君自傲身上――妖之国既然能找上妖族助战,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君自傲这样的高手,若是能将自己扣在此处,君自傲便只能听命于桑月君,替妖之国上场厮杀。不然桑月君若只是好心欲救君自傲,只须安排心腹人动手即可,又为何非将自己带到神界这中?想到此处,她不由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只怕成为妖之国的工具,却再也回不到人间。转念一想,既然红婴的爷爷派红婴来告警,又已做好了助己方三人逃走的准备,若无意外,倒也能逃出这妖之国。虽说这神秘的老人是谁、目的何在,现在她还一无所知,但这却是唯一能脱离桑月君控制的机会。面对陌生的神界,她的智慧再高也难以在一时间相通一切,索性什么也不再想,只等救出君自傲再说。闲来无事,她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换成了女装,不由大感别扭。在屋中走了一圈,才在床边墙上发现了一镜子,上前一看,不由吓了一跳。这镜子中景象清晰无比,绝非人间铜镜可比,而那镜中绝美的仙子,天涯不敢相信就是自己,对着镜子发了半天的呆,才突然涌起一丝喜悦,邪印尊者的冰冷一下子被镜中这仙子击了个粉碎,再不舍得将这身衣服换成黑袍。只过了一日,化作天疏黄模样的桑月君便回到此处,为二人带来两套白色衣衫,嘱咐二人换好后,道:“此衣名为白云裳,穿上后便可破除普通兵卒法器的护身之力。今夜我会安排下酒宴款待天疏黄一党,到时山顶囚室中守备空虚,你们便可乘机杀入,将鬼天君救出。但要记住,最好不要伤及神兵的性命,不然我也不好向大王交待。”说着,又自拎来的包袱中拿出两对白环,分别交给二人,道:“这法器名为步云踏,只要佩戴在脚踝之上,便可驾云飞行。等酒宴一开,你们便用它飞上山顶,按地图所示杀入囚牢,将鬼天君带到此处便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是‘天疏黄’将人救走,自不会搜查这里。”天涯将这步云踏戴好试了试,果然可驾云飞起,不由大感有趣。韩缕道:“我自有飞天的本领,却用不着这东西。”桑月君摇头道:“不可,如此一来别人定能看破你并非天神,到时事情就不大好办了,还是戴上吧。”天涯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头,却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入夜,山腰上这片如小城般楼阁殿宇林立的大宅子中一片通明,热闹非凡,天疏黄手下的各路天神齐来到此处,欢聚一堂。天涯与韩缕见时机成熟,便一道驾起白云,直飞到山顶。韩缕拿出桑月君送来的地图,带着天涯来到一座断崖之上,只见远处山壁上一座巨大的水晶门前,两名身着暗紫色盔甲的武士负手而立,双眼不住四处张望,整个断崖都在其监视范围之内。韩缕与天涯对视一眼,身子一动,便已隐去身形,径直向那两名武士去。不想一名武士似是能看到二人一般,猛转过头,喝道:“什么人?”二人不由齐是一怔,另一名武士也转过头来,惊呼一声:“是仙之国的人!”随即自腰间抽出佩剑,怒喝一声,冲了过来。二人不由大讶,天涯一皱眉,立即解开第一拳,纵身而起,射出数道黑影。邪印击在一名武士身上,却丝毫不起作用,这武士腾云而起,一剑向天涯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