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隐没在云层里,窗外刮起了风。昏黄的火烛“噼啪”摇曳,三个沉默的人回到了外屋。幽鳌山坐在桌边——他是这间屋里唯一坐着的人。“两个月后令堂醒过来,但若向她问起北冥宝藏秘图的下落,她只会惊叫与抽泣,不论怎样抚慰都无济于事。”“起初我以为她是在装疯,接下来的三天里便想出各种方法进行试探。可最终发现……她真的已经彻底失忆!”晴儿心如刀割,血战、毁容、失忆……母亲曾经遭受过的痛苦,她仿佛感同身受。多年的期盼与祈祷,在瞬间灰飞烟灭,化为一片心灵的废墟。母亲还活着——这本是个多么令人开心振奋的消息,可母亲不再是母亲,她再认不出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妈妈,好可怜——”她狠狠忍住了泪水却止不住心疼。楚天拥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问幽鳌山道:“你确定?”幽鳌山点头,“我们十七个人几乎死伤殆尽,如此惨重的代价,得到的却是一个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林隐雪,当时沮丧绝望的心情可想而知。我不甘失败,想方设法试图恢复她的记忆,甚至带她到小山村的废墟前,希望能够刺激她唤醒记忆。”楚天感觉到晴儿在自己怀里哆嗦了一下。原来,幽鳌山曾经带着林隐雪回来过。假如他和晴儿能够在小山村多逗留一些日子,或许就能遇见他们。然而人生没有假如,人生没有再来一次。“但没用,我彻底绝望了。”幽鳌山拍开从酒肆带回的那坛观音醉的封泥,直接送到嘴边灌了一大口。“这时候摆在我面前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处置令堂。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将她带回北冥城,交给府主发落。但我下不了狠心。”他望着晴儿道:“她完全不记得我是谁,反而以为是我救了她又日夜守护照料她,便将我当成了这世界上惟一可以亲近信赖的人。”“无耻!”晴儿甩手飞出阎浮魔鞭勒住幽鳌山的脖颈。幽鳌山扬起脸像是要看穿屋顶仰视茫茫寒夜,道:“我知道你恨我,没错,我对不起——”楚天按住晴儿的胳膊,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火海,都是焦土,都是痛苦挣扎凄惨哀号的亲人。“不必装模做样假惺惺地道歉,难道一声对不起就能让我和晴儿放过你?你告诉我:除了林涣清,另外一个活着的凶手是谁?”“你不必问了,他已经死去三年。”幽鳌山的呼吸有些艰难,回答道:“如今我是十七名参与截杀中惟一还活着的人……”如果说第三个仇人已死,那么杀了幽鳌山,就可以为父母乡亲报仇?!楚天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不是喜悦,不是欣慰,反而是不明所以的失落和纠缠不清的烦乱。便听幽鳌山道:“我要谢谢你,楚兄弟。虽然我虚长你很多,但是你让我看到做人要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我曾经整日用烈酒麻醉自己的神经,却从来不曾挣脱过自己内心的负罪。我离开北冥城,决心在这座幽谷里陪伴晴儿的娘亲终老,但我不敢肯定,她会否有朝一日记起我曾经对她做过什么,她还能否原谅我?”他缓缓闭起眼睛,平静道:“所以我不求你们放过我。动手吧,送我上路。”“砰!”门被撞开,孙妈从屋外冲进来拔刀架住楚天刺出的苍云元辰剑。刚猛的剑力令她的身躯晃颤,她全力运刀死死抵住剑锋,叫道:“那不是少爷的错!”“孙妈,你出去。这一天早就该来了。谢谢你这么多年帮我照顾她。”幽鳌山没有睁开眼。“可当年他们引动九狱雷火阵的事你事先根本就不知情啊——等你赶到时,九狱雷火早已点燃了整座山村!”孙妈声嘶力竭地叫道:“少爷,告诉他们真相,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真相?!”“真相?什么真相?你还知道些什么?”楚天心头一震,苍云元辰剑骤地往上一抬。孙妈刚想说话,幽鳌山厉声喝道:“孙妈!”孙妈望着幽鳌山,凄厉道:“少爷,你这是何苦?你让我来这里照顾林夫人,一晃就是六年。六年里,我们死死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你和峨小姐——”幽鳌山神情一恸,叹道:“也罢,事由我起,便该由我亲手了断!”反掌拍向胸膛。“鳌山,你在外面吗——?”千钧一发之际,里屋忽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幽鳌山立时凝掌散功,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道:“嗯,我在,还带了两个朋友来。”珠帘轻挑,林隐雪走了出来,一层轻柔的白纱将她可怕的面容隐在了后面。她立在门边有些困惑地打量楚天和晴儿,却看到两个陌生的少男少女一人握剑一人执鞭,幽鳌山浑身血迹坐在条凳上似乎动弹不得,不由面色剧变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幽鳌山道:“没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们在……相互切磋。”晴儿看着母亲望向自己惊恐而惧怕的眼神,樱唇微颤喉咙里却似有什么东西堵住,想叫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小妹妹,你先把鞭子收起来好不好?既然是朋友相互切磋,伤了人可不好!”林隐雪向晴儿恳求道。她好像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对面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小女孩,其实是自己离散了六年的女儿。晴儿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阎浮魔鞭“唰”地声没入袖袂里消失不见。与此同时,楚天也收起了苍云元辰剑。幽鳌山向楚天和晴儿颔首表示谢意,转头又吩咐道:“孙妈,夫人穿得太单薄,你快去拿件披风来。”孙妈嘴里应了,身子却站着不动。“你放心。”幽鳌山无奈地挥挥手,孙妈这才快步走进里屋。幽鳌山说话时,晴儿一直在看着林隐雪,妈妈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抱过我,不记得曾经让我在她怀里撒娇,不记得将我藏在了古井下,也不记得接我回家……晴儿越想越悲,越想越恨,眼眶里闪烁起晶莹的泪光,回身倒在楚天的怀里无声地抽泣。楚天抚着她的后背在耳边轻声安慰,孙妈已经拿来披风替林隐雪罩上,扶她坐到了幽鳌山的身边。“鳌山,这位小妹妹……她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叫晴儿,找了自己的娘亲整整六年,今天终于找到了。”幽鳌山下了决心,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是时候该告诉林隐雪真相了。然而楚天背后斜插的苍云元辰剑遽然鸣响,它感应到了屋外涌入的强大杀气。“夜深鬼敲门。”晴儿缓缓从楚天怀中抬起头,望向寂静无声的门外,擦去泪水眉眼含煞迸射出肃杀之气。幽鳌山并没有太多的朋友,而林隐雪是他最大的秘密,这时候突然有人深夜造访隐居之处,绝对不是为走亲访友而来。“七个人,按照井、鬼、柳、星、张、翼、轸星宿方位列阵,已将木屋包围。”幽鳌山声色不动,暗自运气强压下内伤,施展灵觉映照方圆五百米的动静,徐徐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是朱雀七宿!”孙妈惊诧道:“碧洞宗的人怎会晓得我们和夫人隐居在大崖山中?”目光却瞟向楚天和晴儿。“不关楚兄弟和晴儿姑娘的事,他们之前甚至不知道我在这里。”幽鳌山站起身,右手一招凭空多了柄黑鞘魔剑。“碧洞宗是正道五大派之一,其中最杰出的二代嫡传弟子合成碧洞二十八宿。今天来了七个,算是很赏光了。”幽鳌山执剑在手,顿时像是换了个人。原先的颓废萧索不翼而飞,整个人渊停岳峙气度雄浑,显露出一代魔门英豪风采。“你们留在屋里保护夫人。我去会会这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他暗吸一口气运转魔功发出一记崩云裂石的雄劲啸音,双目迸出炯炯精光,迈步走出小木屋。但每走一步,胸前伤口便会发出锥心刺骨的剧痛,他强咬牙关生生忍住。楚天看得心头一沉,知道幽鳌山的伤势远比表露出来的严重,而且对此战毫无把握。否则他根本不必在出门时大造声势试图震慑朱雀七宿,直接出手打发了就是。想到这里,楚天低声对晴儿道:“你留下。”晴儿望着浑然不晓发生何事的林隐雪,斩钉截铁拒绝道:“不行,他们是冲着我娘亲来的。”她的眼眸里闪动着寒光,抢在楚天之前走出屋门。此时幽鳌山高大的身影已经静静屹立在门外,手中魔剑“幽海”未曾出鞘剑气已发,嗡嗡颤鸣声响彻四野,催动滚滚林涛如波翻卷。小木屋四周的山林中,七名身着火红色袍服的中年道人一一现身,向门前的空地缓缓聚拢过来。幽鳌山神威凛凛,扫视朱雀七宿道:“滚回去换朱雀真人来,凭你们七个人的斤两,还请不动幽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