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那柄斩杀洗心级恶鬼的魔剑已经收入鞘中。来人一袭紫衣傲然伫立,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颇为英俊,腰间系着一只拳头大的紫金葫芦显得格外醒目。楚天却不认得这个人,心中一沉道:“他已看见苍云元辰剑,便不难猜出我的身份。只要缠住我须臾,北冥神府的高手就会纷涌而至。”正这时屋顶的紫衣男子却转过脸去,对着那几个飞驰而来的巡夜弟子冷冷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几名巡夜弟子看到紫衣男子,登时面露恭敬之色,甚而还有一丝的畏惧,齐齐躬身施礼道:“原来是莫离侯,弟子多有冒犯。”“莫离侯?”楚天暗吃一惊,重新审视后街屋顶上站立的这个紫衣男子。北冥神府十三世家目前以安世家为首,然后是倪、玄、离三公世家鼎足而立,其后幽、峨、哥舒、阴、阎、殒、寂、莫、冷九大世家并驾齐驱。楚天曾经听峨无羁跟自己闲聊的时候说起过,莫世家百余年来自成一体独善其身,从不参与北冥神府的权力争夺,与各大世家的交往也不甚紧密。因此近三十年里莫世家有被北冥神府权力核心逐渐边缘化的趋势,其实力亦在十三世家中忝居榜尾。然而十年前现任家主莫靖轩继位之后,以雷霆手段清理门户一扫百年颓势,使得莫世家隐隐有中兴之兆。不过和父亲一样,莫靖轩素来特立独行不愿插足各大世家间的明争暗斗。三年前他突然离开北冥城外出云游,从此便失去了音讯。只见莫靖轩漠然挥手,那几名巡夜弟子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向后退走。恰好又有五六名北冥神府高手刚刚赶到,巡夜弟子上前低语几句,那些人抬头远远瞧了莫靖轩一眼,也均自离去。莫靖轩落下屋顶,缓步走近小屋道:“你是楚天?”楚天全神戒备,却发现对方每一步的频率、步幅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深不可测的魔功修为。“是我。”“是你杀了峨山月?”“道听途说!”莫靖轩冷然一笑道:“无风不起浪,假如不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逃?”楚天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在用剑作答。“铿——”苍云元辰剑悠悠长鸣,雪白无瑕的光晕在剑锋上汩汩流淌,散发出强大气势直压莫靖轩。莫靖轩恍若不觉,在后墙外驻足,隔着缺口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楚天争锋相对道:“你不是也回来了么?”莫靖轩微微摇头道:“我是回家,你是找死!”楚天眸中寒光一闪,四周的空气急遽凝固,充满剑拔弩张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靖轩,你怎么也和小楚开起玩笑来了?”洪亮的笑声响起,幽鳌山从前门走了进来,侧目打量一滩狼藉的小屋道:“这儿好像刚刚被打劫过?”莫靖轩脸上的冷峻神情犹如春风解冻,纤薄上翘的唇边慢慢露出一缕笑意,看着幽鳌山道:“方才有几个小鬼来做客,被楚天盛情款待了一番。”“幽大哥?”楚天欣喜回头,就看见幽鳌山比三个月前瘦了许多,但气度愈发的沉稳如山,修为应该又有精进。幽鳌山拍拍楚天的肩头,笑道:“把剑收起来吧,小楚。靖轩肯定是带了好酒,咱们先喝上几杯再说。”莫靖轩穿过后墙上的大洞走进屋里,嘿然道:“你这屋里还能坐人么?”却已在屋中捡了块平整的地方席地而坐。楚天问道:“幽大哥,你去哪里了?”幽鳌山好不容易翻找出三个还能凑合着用的酒碗,一一摆放在地上道:“明天就是山月的百日祭奠,我和杞人正在准备。”说着话他和楚天也在地上盘腿而坐,莫靖轩解下腰间的紫金葫芦,哼了声道:“这是我在海外购得的半葫‘云霞露英’,一口没喝给你带回来了。”碧绿清澈的酒汁倒入三个海碗中,顿时空气里弥漫起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酒香。幽鳌山笑道:“可惜你回来得晚了,若是早大半年,兴许就能喝上玉阳液。”莫靖轩端起海碗,淡淡道:“是珞珈送你的吧?”幽鳌山道:“可惜只有一坛,接下来就要苦苦盼上一整年。”三人举碗干了,似乎谁都没把刚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清风、明月、故友,还有酒,有时候男人之间需要的就是这些。“幽大哥,今晚我听到一则消息。”楚天一碗烈酒入喉,小腹如火般烧了起来,浑身窍孔舒张,有一种飘飘欲仙凌风飞去的醉意涌上心头。这酒,真带劲儿。“什么消息?”幽鳌山其实早就猜到,楚天不会无缘无故冒险回来找自己。他从怀里掏出三个牛皮纸包,放在地上铺开,里面分别装的是水煮花生、五香牛肉和脆皮烤鱼,香气四溢,引人馋涎欲滴。楚天便将从幽渊鬼尊口中获悉的惊天阴谋说了出来。幽鳌山和莫靖轩都在默默倾听,从两人的表情变化上根本看不出丝毫心理波动。“喝酒。”“喝酒。”两个人举起碗,幽鳌山招呼道:“小楚,别跟靖轩客气。”楚天笑了笑,三个人又干了一碗。“看来是真的了。”幽鳌山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但楚天和莫靖轩都懂。“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莫靖轩道:“重要的是其他世家的态度。”楚天闻言心里一宽,莫靖轩的话已经清楚表明他将和幽鳌山同进共退。幽鳌山点点头,苦笑道:“今晚是不可能有觉睡了。”楚天夹起一大块烤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说道:“小时候我跟随爷爷和爸爸在山里打猎,经常会遇见一些隐藏在洞穴石缝里的毒蛇。知道我们会怎么做吗?”他一字字道:“引蛇出洞,张网以待!”莫靖轩眸里霍地有光闪了闪,说道:“按照常理,各大世家的家主都会在明天黄昏时分前往法岩峰吊唁……”“不行,”幽鳌山断然道:“不能在山月的墓前上动手。我不想她死后还要被人利用、不得安息!必须另选设伏地点。”楚天和莫靖轩对望一眼,均都体会到了幽鳌山此刻的心情。“珞珈怎样?”楚天问道。“你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和倪天高发生了争执,这些天都在法岩峰为山月守墓。”幽鳌山回答说:“不过,你现在还不适合去见她。”楚天自嘲地低笑道:“明白,我是杀人犯嘛。”“珞珈才不会在乎你是什么身份?但你再给我点时间,相信我。”幽鳌山道:“我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等过了明晚咱们再具体详谈。”楚天没说什么,转头问莫靖轩道:“老莫,还有酒么?”莫靖轩怔了怔,平生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老莫”。即觉得新鲜又觉得特别,于是就冲着楚天的这么一声“老莫”,他便觉得这小子正如幽鳌山所说,是兄弟!“有,”莫靖轩倒上酒,摸摸平滑宽阔的额头道:“不过我有那么老么?”三个人都微带醉意地笑了起来,仿佛全然忘了明天日落之前他们将会迎来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死决战。幽鳌山对莫靖轩道:“我们一起去见倪天高。”“必须有人去和离伤秋谈一谈。”莫靖轩道:“只要他答应袖手旁观,殒世家、冷世家就不会插手。”“稍后我会去找他。”幽鳌山道:“老离也是个酒鬼,我们会有共同语言。”莫靖轩颔首道:“那么小楚就跟我走。我会替他找处安全的地方。”楚天摇头道:“我有去处。”端起酒碗道:“喝完这碗酒,我们分头行事。”“干!”“干!”“干!”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三个人的酒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火辣辣的醇厚酒汁顺喉而下,楚天全身的血在沸腾鼓荡。他振衣而起,将酒碗抛落在地,赞道:“好酒,可惜还不过瘾!”“没关系,我们还有明天。”莫靖轩站起身道:“明晚,我们再喝!”三个即将决定北冥神府未来百年走向的男人并肩走出屋门,后半夜冷冽的风吹拂在他们发烫的脸膛上,丝丝清爽。楚天目送幽鳌山和莫靖轩先行离开,一缕灵觉传入元辰虚境中说道:“老洞,你想不想再多看几眼天下有雪诀?”洞天机的眼睛一亮。对他而言,天下所有的绝学哪怕是龙华禅寺的镇寺神功《普渡大典》的吸引力也远远比不过这一式“天下有雪诀”。“你想干什么?”他问道。“我准备找个地方潜心参悟天下有雪诀。”楚天回答道:“明天就是决战,我不想只当个看客。”洞天机道:“早晓得你小子不甘寂寞。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北冥神府狗咬狗的事儿,我老人家懒得掺和。”楚天嘿然道:“翼天翔、苏智渊是不是正道中人,他们的所作所为又比那些所谓的魔头高明多少?”洞天机干咳两声道:“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偶尔飞出两只黑老鸹也在所难免……”想想这些不长进的家伙,自己都替他们害臊,无奈转移话题道:“你找好地方了么?”楚天微笑道:“当然,有个地方,没人会想到。老洞,你有没有过夜闯闺房的经验?”“你想偷窥还是抢劫?我老人家从没干过那种缺德的事,也劝你别干!”“那如果非去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