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是莫瑾言三日回门的日子。景宁侯抱恙,自然无法随同莫瑾言回莫家,却备了一车厚礼,且安排了南怀谷这个南家二房的嫡子前往押送,也不算太过失礼。在侯府待了三日,知道今日会回门,莫瑾言想起十多年不曾见过一面的家中亲人,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刻意着了件颜色鲜亮的妃色底绣凤尾纹样团花袄子,配上银红色的鱼鳞纹下裙,再挑了一对凤尾花的点翠簪子别在发髻两侧,略想了想,瑾言打开了皇后送的锦红妆匣,示意玉簪将当中那支衔珠凤钗给自己带上。“主子,这一匣子东珠头面统共十六件,有华胜、簪、钗、梳篦、珠冠,另外还有项链和耳坠各两套。”玉簪一边戴,一边透过镜面看向莫瑾言,只觉得她发间中央的衔珠凤钗宝华流转,被闪得有些花了眼,“啧啧”叹道:“看这东珠,浑圆饱满,大小均匀,真真是难得之物呢。”“宫里的东西自不比坊间那样随便。”略施薄粉,再点了朱唇,穿戴好首饰衣裳,莫瑾言然后对镜一照,总算觉得脸色没那么苍白了,可心里,却沉甸甸的:“只是皇后赏赐的这些东西,是为了让我给南家后继香火,现在看来,我却是受之有愧的。”“主子,来日方长,您刚嫁过来才几天,别多想这些泄气的事儿。”玉簪过去扶了莫瑾言,不让她再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又道:“马车该备好了,咱们早些出发吧,免得老爷夫人久等。”“走吧,今日倒是个晴朗天。”莫瑾言知道有些情绪止于此便好,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千万不能让爹娘跟着担心,所以扬起唇角,眉眼舒展地出了屋子。没有带紫菀三个小的,更没要翠翘和舒眉跟着,身边只带了玉簪,在侯府仆妇的簇拥下,莫瑾言一路从内院出来,等迈步出了侯府大门,瑾言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门边的南怀谷。“怀古见过嫂嫂。”南怀谷看到莫瑾言,脸上便随即绽放出一抹少年人特有的明朗笑容,在冬日里显得温暖而灿烂,加之他今日也穿了一身丹砂色底滚金线卷草纹边儿的长袍,衬得其愈加意气风发,更令人一见,就会心生神清气爽的感觉。笑着迎上去颔首还礼,莫瑾言一眼就看到了礼车上的大箱子小箱子,一旁相候的陈柏也赶紧递上了礼单:“禀夫人,按照礼制,回门礼备有裘皮八张、蝴蝶锦十端、玉版带四围,连理鸳鸯纹样粉彩碟一套,另外还有南金十锭并如意珠十粒,您看可还需要添置什么?”“无需。”点点头,莫瑾言听在耳里,暗想这些东西虽不算顶好,却不失礼数,无功无过,也就没有多说,只看着陈柏,略有犹豫,还是低声问:“侯爷他,身子可还好?”三天了,除了那一夜在西苑的惊骇一瞥,莫瑾言没有再见过南华倾,甚至连西苑的半分消息也没有。所以今日见了陈柏,瑾言也免不了要过问两句南华倾的病情。“多谢夫人挂念,有沈太医亲自照料,侯爷的病情已经趋稳。”陈柏话中滴水不漏,让莫瑾言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南怀谷听见两人说话,眉梢一挑:“怎么,嫂嫂您不知道华倾大哥去慈恩寺暂居了吗?”“侯爷出府了?”莫瑾言一听,眉头微蹙。身为侯府的夫人,虽然只嫁过来三天,连地皮还没踩热,消息不通也就算了。但南华倾这样不告而别,连自己这个新婚的妻子也不通知一声。而莫瑾言身为侯府的当家主母,陈柏和向姑姑一众下人也没个人来回禀,她的脸面该往哪儿放,莫家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放呢?况且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南华倾不能同行就算了,却连一封书信也不带给莫家,这又算什么?心中存着半点浮气,但莫瑾言偏偏无法发作什么,只得一口气又吞了回去。好吧,既然你南华倾不在府里,那我就更好实施打听你病情的计划了......想着,瑾言便收起了不悦之色,拢住袖口,朝南怀谷略微颔首:“怀古,我们出发吧。”被莫瑾言如此称呼,南怀谷失神了那么一瞬间,随即脸上绽开一抹灿烂明媚的笑意:“好的。”......侯府的车马外表看起来并不十分显眼,但内里却装饰地精致舒适。斜倚在厚厚的细白羊羔绒毛毯子上,手中抄着一个小巧的琉璃镶嵌五彩缠丝暖炉,莫瑾言嗅着车厢内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似乎是腊梅,冷冷的,带着一丝极散发凉意的清甜,正是她喜欢的味道。马车前,南怀谷身着滚了狐裘毛边的锦绣披帛,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无惧寒风,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马车,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翘,南怀谷低声示意驾车的马夫道:“此一路虽是官道,但也要将马车架得平稳些,以免让夫人觉得颠簸不平。”“是,少爷。”车夫赶紧应了,手里的缰绳也紧着了些,控制着两匹马慢行在路上。温暖的感觉,又有冷香袭人,加上马车均匀地摇晃着,瑾言觉有些疲倦,想着景宁侯府离得莫家大宅有一个多时辰的车马距离,便靠在一个鼓胀的丝缎靠枕上,干脆闭上眼睛补觉。......玉簪和一个随行一起送回门礼的侯府仆妇坐在前面的马车上负责领路,略简陋些,但也避风舒适。她听见南怀谷吩咐马夫,撩开车帘子往后瞧了瞧,见这个南家的二房小爷回望莫瑾言的马车时,眼中满满竟是温暖的神情,心下总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自家主子是侯府的夫人,而南怀谷又是景宁侯的堂弟,两人之间乃是叔嫂关系,若是南怀谷生出些有违伦常的旖旎之情......这对自家主子来说,根本就是祸不是福!想到此,玉簪柳眉一沉,觉得以后要阻拦着南怀谷接近夫人,这才将帘门关上,然后向同车的中年仆妇道:“这位嬷嬷,南小爷一直住在侯府中么?他自己的家宅呢?”听见玉簪打听南怀谷,这个中年仆妇笑得有些促狭,以为她也和其他府中爱慕南怀谷的小丫鬟一样,上下打量了玉簪一番,见其眉眼带笑,清秀有余,才道:“南小爷从辈分上,是侯爷的二房庶弟,的确不该久居侯府。可是南家人丁不旺,除了侯爷之外,就只有他这一脉了,自然与众不同些。而且侯爷抱恙,府中也缺个主事之人,所以皇后娘娘才安排了南小爷过来暂居。少年人嘛,火气旺,阳气足,也算是给侯府镇镇宅。”接过话,玉簪又问:“南小爷的年纪虽然不大,却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一直呆在侯府,是否也是因为这件事儿的缘故?”玉簪这样说,是觉得侯门大家有一两个常住的亲戚本是小事儿。再者,若南怀谷来京是为了议亲,那等他定了亲之后应该会很快离开,那她也就不用担心自家主子和这个南小爷会日久生情了。见玉簪提起“议亲”二字,这仆妇就觉得自己猜对了,果然又是个想攀附权贵的小狐狸精,于是眼神就不太好了,透着骨子轻蔑劲儿:“刚我也说了,南家除了咱们侯爷,就是南小爷父亲那一脉。南小爷的父亲虽然是庶出,但他自己却是正儿八经的嫡系长子,和上辈已隔了一代,况且二老爷早年就分家出去了。再者,咱们南小爷品貌出众,京城里适龄的名媛闺秀早就排着队想要攀亲了,只是因为他年纪尚轻,加上皇后放了话要亲自为其选人,这才断了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念头。不过啊,算起来最多再过两年,南小爷满了十六岁,就会娶亲成家的。而那时候......”上下瞅了瞅玉簪,这仆妇冷哼一声:“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姑娘您过两年该就满二十了吧?难道还有脸让夫人出面为你谋一个姨娘的位置?你大了人家五岁,真好意思?”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玉簪哪里会料到在这中年妇人的眼里,自己竟是看上了才十三四岁的南怀谷,张口想要申辩,又觉得没那个必要,只一咬牙:“我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会有夫人斟酌,嬷嬷你操什么心!”说完,玉簪彻底闭了嘴,双手抱胸,顺带闭上眼靠在后背的车厢上,一副不会再多说一句的样子。对面的仆妇扁了扁嘴,也懒得再多费口舌,自顾闭目养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