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兰汤兮浴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鼻端,丝丝佩兰香随着热气蒸腾而起,瑾言半眯着眼躺在浴桶之中,脑子里,却是想起了这一句《九歌云中君》中的诗词来。诗词中所描述的云中君,藏于天之尽头,掌管日月雨云,每年端午节庆,还有人为了他而沐浴兰汤,以表祭祀之虔诚心。可连年来的端午节,却几乎从不曾有过云雨,可见远在云端的天神是听不见下界万民祷告的。就像这三年来,自己潜心礼佛,诵经祷告,只希望杀害父亲的幕后真凶可以露出狐狸尾巴。可自从三年前的正月二十,南华倾来告诉自己,说那黑衣人的尸身和仵作都离奇消失了,到现在,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却还是没有任何线索。整件事,从漏洞百出,到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莫瑾言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儿。只要一闲下来,瑾言总会细想,父亲从出事儿到遇害期间,南家所获得的每一个线索和细节,直到后面那黑衣内侍袭击自己不成反被抓住,眼看一切就要水落石出,却突然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而且断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就像是一把凌乱的丝线,突然被人用剑给拦腰斩了。堂堂刑部大牢,守卫森严,耳目众多,又是东方煜所属管辖之地,能将尸身和验尸的仵作都弄得凭空消失,还在东方煜的眼皮子底下,除了当朝皇帝东方寻有这个能耐之外,莫瑾言根本不作他想。记得自己曾经反问过南华倾,若幕后黑手与当朝国军有关系的话,他又能做什么呢?那时,他还十分决绝地说过,哪怕是皇帝,敢于南家为敌,也只能是死路一条。莫瑾言曾经相信过他,可现在呢?三年的时间不长,却也不短,瑾言却不知道了,不知道南华倾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父亲的死,到底,还会不会给自己一个交代呢?叹了口气,瑾言往下沉了些许,让热水漫过了肩颈,甚至渐渐漫过了下巴和嘴唇,只留下鼻尖露出水面,可以呼吸而已。对于案情的毫无进展,瑾言也没有办法做什么,特别是两年多前的那个夏末初秋之夜,南婉容和沈蕴凌几乎是在同一天发作,同一时间生产,双双诞下龙裔,却都是公主,而非举国期待的小皇子。两位公主的诞生,虽然令皇家有些失望,但却使得南家和沈家之间的关系,再次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后来,南华倾到底有没有就着沈蕴凌那条线深究下去,瑾言没有过问,也不想过问。她清楚,南华倾病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重拾南家掌控,肯定不会想立刻就挑明了与沈家为敌,拖得越久,他便越能将南家暗卫势力重新梳理,掌控,直到成为一支无条件可以效忠他的地下军队。同样的,沈家寄希望于沈蕴凌母凭子贵,若是她一索得男,那他们就有了与南家对抗的理由。但沈蕴凌的肚子却没有争气,生出一位流着沈家血脉的公主而已,还不至于让沈家贸然打破两百多年来大邑朝世家之间的格局。不过,在莫瑾言看来,这种平衡,也仅仅只是在表面上维系着罢了,极微妙,也极容易被打破。至少莫瑾言知道,这三年来,南华倾于全国各地不停奔波,亲自整顿每一个地方设立的暗卫组织,凡有二心着,一律送入西北荒漠任其自生自灭。西北大漠,虽不是死路一条,却比死更可怕,因为那里除了风沙就是风沙,缺水少粮,除非运气好遇上绿洲,不然短则十来天,长则一个月,都会被黄沙掩埋,只剩一堆干枯的尸骨。当然,若是这些人有了悔意想要回归,也行,那必须亲手将南华倾打败。南华倾在那些被送入西北大漠的暗卫眼中,不过是个病弱少年罢了,一开始,他们根本就不重视他,一旦有人被丢入荒漠,就会向南华倾发起挑战。但至少这三年过去了,能够战胜南华倾走出荒漠回到阻止的暗卫,莫瑾言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实在是少得可怜。莫瑾言有些佩服南华倾的毅力和决心,他设置这样的条件和关卡,一方面是为了鉴别出暗卫组织中那些人是真正有用的,那些人是根本不需要的。另一方面,也能经由这样的途径,可以很快地提升自己的武功,来弥补缠绵病榻整整五年所浪费的时间。同样的,这也迅速令南华倾在暗卫中的地位得到认可,让暗卫可以死心塌地地效忠他,尊敬他。就在南华倾迅速掌控暗卫的同时,沈家在江南的触手亦伸到了京城,将直隶书院也暗中掌控,里面的三十多位夫子,几乎全换成了沈家的子弟。连着三年来,殿试上得中前三甲的考生,几乎都是汝阳候沈从义的得意弟子,朝堂之上,年轻一辈的官员,也大多师承江南沈派,隐隐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文士势力。南家与沈家,一暗一明,一武一文,作为大邑真正掌舵人的东方家,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并没有干涉两家的作大,甚至有点儿两相制衡的意味。只要其中一家不独占鳌头,东方家估计都不会采取任何措施。思绪至此,莫瑾言突然一下从水中仰起头,然后张开粉唇,大口的吸入新鲜空气,脑子也仿佛更清明了。这个法子,是沈画交给她的。让她觉得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可以暂时闭气,清空脑子里的思想,让污浊之气全部排出身体,然后再大口地吸入新鲜空气,让整个身体从逐渐紧绷的状态可以变得骤然放松。往往在瑾言大口吸气的一瞬间,她想不通的事儿,就能一下子过去了。这三年与沈画相交,瑾言获益颇多,包括她所了解的大邑朝各个家族之间的势力分布,侧重,变化,对朝堂的影响等等,事无巨细,都出自于同沈画的“对坐相谈”。这也造就了莫瑾言不同于一般闺中女子的浅薄眼光,让她可以看得更远,想得更深。当然,南华倾那边的一举一动,沈画也会挑了要紧的告诉莫瑾言,让她知道南家并没有偃旗息鼓,南华倾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罢了。或许这个时机再等三年也不会到来,又或许第二天就突出然出现了,沈画让莫瑾言不用着急,只静观其变即可。想起今夜乃是初五,她和沈画有约定,每个月的初五,十五,还有二十五,若是闲来无事,想要找他说说话,都可以直接去西秦药馆后巷的青芦去找他。两年多前,就在南华倾病愈六个月之后,沈画就搬出了侯府。但南华倾却为其保留了清岚斋的居所,让他有空可以随时回来。沈画亦没有拒绝,偶尔回到西苑为南华倾诊脉,两人喝酒交心之后,他也会留宿清岚斋。莫瑾言略想了想,也罢,今日过节,不如就走一趟青芦吧,算起来,自己也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不曾与沈画碰面了,正好他上次接了一批南疆过来的药材,来信让自己有时间过去找找可有喜欢的香料。......下午些的时候,玉簪回来了,却不见绿萝。玉簪告诉莫瑾言,她没有把绿萝带回来,想让她可以陪陪家人,毕竟家中遭逢变故,多一个亲人留在屋里,也能多一分籍慰。瑾言自不会说什么,点点头,想起自己也是十三岁丧父,绿萝如今差不多也是十三,母亲就没了,也是可怜的紧。让玉簪去准备出府的事儿,莫瑾言换上一身豆沙绿底儿绣白玉兰花纹的轻薄裙衫,头上也只是用了一对碧玉玉兰花型的簪子绾了长发,不施粉黛,只在腰际佩了一个绣五毒纹样的荷包,里头放置了自己喜欢的几种香花料草。看到莫瑾言大过节的也要出去,许婆子本想过问两句,可随着这位夫人越长越大,主意也越来越大了,她一个奴婢,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作罢。不一会儿,玉簪回来了,说车马已备好,同样的,只给门房报夫人要去娘家的胭脂铺子巡铺而已。这三年,莫瑾言都是以此为借口出府的,南华倾不曾过问,下人们更不会有任何异议。反正父亲留给她的两个胭脂铺子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巡视一趟,车马几乎要横穿整个京城,时间花费得许久,而且中间正好要经过西秦药馆,她便借口要买一些香料,让车夫停下,然后由玉簪陪着自己进入药馆,再从一条小路绕到青芦去。而沈画本来就是西秦药馆背后真正的主人,药馆上下俱是他的弟子,亦不会有人多嘴说什么。且莫瑾言每次去,只是寻常女子的打扮,进出都以纱遮面,避人耳目,偶尔有药馆小厮见了,也只当这位夫人是沈画的病患,只定期前来应诊抓药罢了。只是这一次,当莫瑾言乘着一座普通马车刚从侯府侧门出去之后不久,一辆挂有“南”字锦旗,气派奢华的马车也匆匆地驶出了侯府,驾车之人乃是拂云和浣古,一副谨慎的样子,鞭子挥得更是急促无比,看方向,竟是直往皇宫的方位而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