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瑾言的马车前脚刚离开侯府,南华倾就一阵风似得追到了门房。门房负责值守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名唤来福,此刻他正坐在半高的门沿边,手里捧着一个白面馍馍在啃。因为玉簪打早天刚亮就过来要了马车,来福只得草草起床,安排车马和通知车夫,所以错过了送到屋子的早饭。眼看时候已经晚了,他才匆匆去厨房要了两个白面馍馍,揣在怀里,去了门房值守的隔间,半躲着地填肚子呢。吃了大半个馍馍,来福觉得口有些干,可因为一早来的匆忙,也没备好茶水,他只得硬着头皮咽下这口馍馍,然后又准备大口继续吃。可正好在来福咬下一大口馍馍之时,南华倾犹如天降神兵一般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反应不及,来福的喉咙直接被一块馍馍给卡得死死的,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脸就已经显出了酱紫的颜色,一手捂住青筋直冒的脖子,另一只手还用手指去扣自己的嗓子。看不惯下人的呆笨,但南华倾却不能见死不救,只得停下冲出去想要追上莫瑾言的步子,走到了来福的身边,从他背后双手穿过其腋下,然后拉住手臂用力一撇,紧接着,“噗——”地一声,来福张口就吐出了一团混合着黏黏唾液的馍馍,其憋成了酱紫颜色的脸才稍微地恢复了一些正常,但却还是像猴子屁股一样红彤彤的。“侯......侯爷......”来福正想埋下来给南华倾磕头,谢他的救命之恩,却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就看到他飞身而去,犹如一片墨绿色的柳叶。进府的时间虽然不常,但来福也算是家生子,父母常在他耳边谈及侯爷的事情。来福寻思着。侯爷不是大病了五年吗?这才养了三年吧,怎么就健步如飞了呢?哦,好像母亲曾说过,侯爷小时候练武来着。估计应该是恢复训练了才对!或者,是咱们夫人的功劳吧,整日吃斋念佛,为侯爷祈福,侯爷不好才怪呢......而且之前厨房那些婆娘嘴碎,说是昨夜侯爷和夫人终于圆房了,侯爷那冰山似得一个人,也有火山喷发的一天啊!天哪!太羞人了!......来福这厢正“奇思妙想”着,眼前一花。南华倾竟又回到了他的面前。脸色青白。南华倾抑制住心头的怒意。张口问来福:“夫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侯爷......小的不知道啊,小的只知道天刚亮的时候玉簪姑娘来要了车,我以为夫人还没走呢!”来福心头狂跳。这可是侯爷第一次和自己说话啊,虽然侯爷的气势磅礴。令自己无力招架,但还是让来福觉得这辈子没白活,更没有白做景宁侯府的下人!“你不是一直在门房值守么?难道你擅离了位置?”南华倾逼问着,本不想为难眼前这个小厮,但他一腔怒气没处释放,只得拿了来福开刀。“小的,小的......”来福总不能承认自己是因为错过饭点,然后溜去了厨房拿白面馍馍,这才导致夫人的马车何时出府的,自己都不知道吧。“你自己去陈柏那儿领罚,一个月的薪俸,另外,自己给自己掌十个嘴巴,算是从轻发落了!”南华倾说完,见来福只表情“痴呆”地望着自己,立刻脸一沉:“还不快掌嘴!”来福反应过来,立刻磕了个头,然后双掌打开,左右开弓,竟真的卖力地掌起了嘴。听着来福的脸上“噼啪”直响,南华倾才觉得解了些气,迈步往西苑回去了。......一路上,南华倾遇到了不少府中下人,面对下人们有些异样的神色,他视而不见。感觉到下人们悄声的议论,他也听而不闻。以往,进出侯府,南华倾都是由西苑背后的一条小道,然后从一个不起眼的侯门离开,府中下人极少有机会见到自己。今天这一次,是他实在有些累了,身子累,心也累,所以没有刻意掩饰行踪,只一步一步地走在府里头。却是陈柏接到了下人们传来的消息,心中诧异无比,紧跟着就出现在了南华倾的面前。“侯爷,您这是?”陈柏不明就理,只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了起来。看了一眼陈柏,南华倾皱皱眉,本想让他走开,却转了念头:“内院的正房,平日里是上锁的吗?”陈柏赶紧回答:“是的,因是正房,加上夫人和您都不在里头住,所以落了锁,以防有宵小之辈顺手牵羊。”“你身上带了钥匙么?”南华倾又问。陈柏摸了摸腰间的一串钥匙,确认自己带了,才点头道:“带了的,侯爷可想去正房看看?”“走吧。”南华倾示意陈柏领路。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内院正房的门口。侯府的正房自然有些与众不同,独门独院,外头两棵百年桂树,因是初夏,并未开花,却绿叶成萌,令人感觉十分清凉。抬头看着巨大的桂树,南华倾才想起来,自己几乎是从父亲去世过后,就再没来过这里了,算算,应该有十多年了。听见门响,南华倾知道陈柏把锁打开了,便主动上前,伸手推开了院门。进屋庭院,满眼皆是郁郁葱葱,花木扶疏,一角的人造池塘里波光粼粼,几尾颜色鲜红的金鱼儿游弋其中,俨然成了这座空置小院的主人。陈柏跟着进了院子,见南华倾注视着池塘,一动不动,便上前道:“虽然侯爷和夫人都不曾住在正房,但每日两次,一早一晚,小的都派了洒扫过来,所以一应家具摆设也是干干净净的,侯爷要进去看吗?”“来都来了,去看看吧。”南华倾的声音透着几许怅惘。陈柏似乎猜出来了什么,看了看南华倾的身影,这次上前推开了掩住的屋门,然后侧开身子:“侯爷请,您需要小的为您备茶么?”“去吧。”南华倾知道陈柏这是为了让自己独自在屋里待一会儿,便顺着了他的提议,点点头。“那侯爷请稍后,此处没有现成的热水和茶叶,毕竟,三年多来无人居住了......”陈柏屈身退了下去,却是在院子里停了停,直到看见南华倾的身影没入屋中,这才甩甩头,叹了口气,下去准备茶水了。......走进了屋子,南华倾环顾一周,似乎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却又有些不一样了。比如那大红色的纱帐,又比如那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还有各色绣墩儿、靠垫也是一水儿的并蒂莲、多子瓜的纹样,颜色也俱是耀眼而明媚的红。想起莫瑾言嫁过来之后,在这里住了一月有余,守着这刺目的一片明红,却独守空房,那种日子,应该很难过吧?走到屋中的圆桌前,南华倾伸手拂过黑檀木嵌宝的桌面,果然一如陈柏所说,纤尘不染,根本不像是没人住的。看了看桌子上放的大红底描金牡丹花样的茶壶和六个绘了白蝶穿花图样的粉彩品杯,南华倾突然觉得,莫瑾言当时的心情,应该感到很可笑,还是很心酸呢?脑子里浮起了莫瑾言那张清素至极,却偏有涟涟绝艳的脸,南华倾抿抿唇,发现自己到现在,还是没能猜出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昨夜的**,难道还不够理由留住她吗?为什么,她要逃避两人的关系,选择走得越来越远呢?后山的清一斋,自己还能掌握和接受,但水月庵.....未免也太疏远了吧......正想着,院门上传来一声响动,南华倾本以为是陈柏回来了,抬眼一看,却是沈画!这个时候,沈画本该呆在宫中的太医院,每日三次为南婉容诊脉安胎,怎么却来了侯府?南华倾皱皱眉,目色幽冷地看着沈画,心中竟有些紧张,手心也忍不住发起了汗,因为他怕沈画会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侯爷!”沈画倒是神色平静,但眼底难掩一丝沉重和疲惫,可见这段时间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可以说是心力憔悴。走进院子,他远远看到南华倾身在屋中,便提高了声量:“陈管家说您在内院正房,在下便直接过来求见了,还请恕冒昧之罪。”“你无端端的与我客气什么!”南华倾摆摆手,示意沈画不用进来,自己则起身出了寝屋。不想沈画进入屋里,是南华倾的一个私心,总觉得这一片天地是属于他最初印象中那个十三岁小新娘的,一身鲜红的嫁衣,却素颜如玉,不施粉黛,敢贸然闯入西苑,请求与自己圆房。那个小姑娘,曾用着超越年龄的沉稳目光打动过自己,那个小姑娘,也曾语出惊人令得自己几乎想要咬掉乱说话的舌头,那个小姑娘,还是误打误撞帮自己逼出心尖余毒的“救命恩人”。这样的一个女子,昨夜又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这怎能叫南华倾轻易地就忘记呢?相反,即便人去楼空,心底却是刻骨铭记着......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