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远山之巅挂着的一轮烈日骄阳,瑾言的心却渐渐有些凉了。说实话,从第一次与沈画相遇,瑾言心里就对这个男子存了一丝说不清楚的好感。这好感或许源自沈画和自己有些类似的眼神,淡漠中透着深刻而无法抹去的孤寂;亦或许是源自沈画对自己的帮助,无论是作为医者,为自己调理身体,还是作为朋友,告诉了自己南家拥有暗卫这件绝密之事,让自己可以请求南华倾的帮助救父。瑾言蹙着眉,从一开始的好感,到后来,沈画主动抛弃礼数教条,愿意以知己与自己相交,三年多来,两人虽然并不见得有多浓烈的友情,但清淡如水中,却也犹如君子之交,是坦诚而互信的。可来到了这避暑行宫,莫瑾言就有些看不明白沈画了。先是他为何会无条件地去帮助南婉容寻找扳倒沈家的证据,后来,又是沈蕴凌对他如此顾忌,仿佛将其视为一种威胁,对于他的所言所行,似乎是敢怒而不敢言!虽然莫瑾言可以猜到,这或许源于当年沈蕴玉的真实死因。南家愿意保守秘密,是因为不能让南华倾中毒的消息外泄,以免引起暗卫组织的动荡不宁。同样的,沈家更要死守这个秘密,因为沈蕴玉是为了另一个男子,想要私奔,而下毒毒害未婚夫。这样的行为,一旦泄露,沈家两百年来的诗书传家,礼仪之家的名声就会完全毁于一旦。如此默契之下,南家才和沈家结成姻亲,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但内里,却波涛汹涌,骇浪惊人......特别是南华倾余毒清除之后,对于南家来说几乎没有再隐瞒这个秘密的必要,所以沈家显得有些急切,这才迫不及待地小动作不断,妄图可以制衡住南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切都一触即发,沈家自然不会轻易得罪沈画。毕竟沈画乃是这件事情的一个见证,蛊毒源自于他,他能证明当年是沈蕴玉偷了他的毒药,再加上他亲手帮南华倾清除余毒整整五年多的时间,对所有的事情,算是了如指掌。但不能得罪,并不表示就足以让沈蕴凌害怕啊!或者,以沈蕴凌的性格,大可派出杀手,将沈画杀人灭口,这样一了百了,也断绝了家丑外泄的可能......想到这儿,瑾言实在难以理出来一个头绪,沉着眉,发现已经接近晌午了,自己和沈画出来这一趟也有些久了。沉着眉计算着沈画和沈蕴凌先后离开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瑾言又仔细听了听,上头除了偶然几声鸟鸣之外,就只有阵阵山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这才十分小心地探出了头,然后才露出了身子,沿着陡峭的石板阶梯而上。完全走上了凉亭后,瑾言没有再多做停留,只按照沈画提醒的路线,步下凉亭,沿着山间小径向下而去。而此刻,瑾言已经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自己一定要向沈画问清楚,到底沈蕴凌顾忌他什么?......玉梨庄虽然没有梨花开放,但遍植梨树的院子里却一片绿意盈盈,凉爽怡人,不比种植其他花树的行宫差,反而因为树上结着的一个个浑圆果实,而显得生机勃勃。只是这些青涩的梨子尚未成熟,所以无人采摘,远远看去,这枝头的丰硕仿佛令人置身于某处的农家果林,到是有种别样的亲切感。因为玉梨庄是随行太医院官员居住的,并无侍卫守门,也没有婢女和内侍进出伺候,所以莫瑾言沿着小径很容易就从一处侧门而入,甫一进去,就看到了立在梨树下的沈画。黛青色的太医院常服,高挽在脑后以一枚碧色玉簪固定的发束,沈画立在那儿,微微仰头,似是在观察树上所结的果实,目光清浅,却又有些悠远。看着沈画,莫瑾言抿了抿唇,她不愿意相信沈画是故意要隐瞒自己什么内情,更不愿意相信两人这三年多来的交情只是一个骗局,她想,给沈画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坦白告诉自己一切。感觉到动静,沈画终于收回了目光,侧过头,看着莫瑾言步步而进。柔软的碧色丝裙随风而起,显出她窈窕纤细的身段,同样随风而起的,还有莫瑾言耳畔的几缕散发,仿佛是风儿在轻抚着她的脸颊,带着些许痴迷,纠缠而不断......沈画看得出,莫瑾言的眼底含着明显的疑惑,而且这疑惑根本不需要掩饰,因为她想让自己主动来解释。可是......若是她知道了真相,会理解吗?有些害怕失去这段对于自己来说十分珍贵的友情,可沈画知道,若是不说清楚,恐怕,两人以后也做不成知己良友了,只能越来越疏离,越来越无话可说,到最后,成为陌生人罢了。多年的孑然一身,沈画知道自己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孤独,而是因为能让自己珍惜的人太少。南华倾是一个,沈画与其惺惺相惜,长久的相处下,将对方视作手足知己,可以无条件的相互信任和互相帮助。而莫瑾言,也是一个,甚至对于沈画来说,他更珍惜与她的友情,因为两人能够拥有几乎同样的精神世界,无论是医术药理,还是香料草药,亦或是佛经古词......哪怕是天马行空,也可并蹄齐肩,踏云而去。这样的红fen知己,世间难寻,若是因为自己的不够坦白而失去,沈画有些不敢细想,已然有种心痛悲惜的感觉了。......越是靠近沈画,瑾言就越能读出沈画眼底的情绪变幻。时而犹豫,时而决绝,时而又透出一丝就害怕,这让莫瑾言心中微微有些发酸。加快步子迎上去,瑾言没有半分迟疑,面对沈画,直接开口道:“青璃,你我相交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是知己无疑。难道,你怕我不能理解你的苦衷吗?”摇头,沈画半启唇,看着莫瑾言殷切的目光,终于开始开了口:“我不是怕你不能理解,而是不想让你陷入沈家和南家之间的漩涡。”“我是南家的媳妇,你是沈家的远亲,无论如何,你我已经无法逃离这个漩涡了,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撇清一切吗?”瑾言说着,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但如果你继续隐瞒,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甚至,会害怕面对你,这样,难道你觉得更好么。”紧闭着唇,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说出来,可看着莫瑾言殷切的眼神,听着她清软的嗓音劝着自己,下意识地,沈画还是又一次开了口:“当年,我告诉了你沈蕴玉死因的真相,是为了和另一个男子私奔,才会偷取了我的毒药去毒害南华倾。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沈蕴玉所为的那个男子,就是我!”“就是我”这三个字一出口,沈画的表情就彻底释放了,一切的隐忍,痛苦,悲伤,犹如狂风暴雨般袭上了他的脸庞,让他原本清俊温和的脸,变得扭曲起来。“是你......”瑾言退后了半步,脸上写满的是不可思议,是难以置信,却唯独没有厌恶和嫌弃。看着沈画充满了自责的表情,瑾言甚至觉得有一丝心疼,伸出手,有些迟疑,却终于还是放在了他的肩头:“是沈蕴玉一厢情愿,还是你们两心相悦,告诉我?”“她......是她固执地想要嫁给我。”沈画有些哽咽,本以为莫瑾言会震惊,甚至震怒,却没想到她会反过来安慰自己。深吸口气,将这段尘封的往事再次提及,沈画看着莫瑾言,想从她的身上获得勇气似的,就这样近在咫尺的看着,才得以继续道:“我为了躲开她,才去了南疆,才获得了蛊毒,她才会盗取,才会让南华倾中毒,才会......令得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死于非命。这一切,虽不是因我而起,却与我有着难以切断的关联,我......”“我知道,我明白。”瑾言看着沈画眼底的惊惶,很难想象沉静温和如他那样的人,会露出如此表情,只能用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有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因为沈蕴玉的死而自责,因为南华倾的中毒而内疚,所以你才甘愿住进侯府,整整五年为他清除余毒而没有放弃。其实,你已经用你的行动为你种下的孽缘赎了罪,你不欠任何人了。”“你之前不是觉得奇怪,为何皇后要求我什么,我就做什么吗?”沈画摇着头,语气沉重:“一旦被卷入漩涡,就很难再抽离出来,因为皇后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因由,所以,我才对她言听计从。”“皇后竟然知道这个隐情?”瑾言愣住了,按道理,这件事情如此隐秘,沈家肯定会瞒得死死的,怎么南婉容却是知道呢?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