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炮!”“咚——咚——咚——”劲风鼓动竹篾编织的船帆,两支舰队的间距不断缩小,射程更胜一筹的兴汉军率先发动攻势,司徒雅下令旗舰升起一串号旗,通令全军开炮。接下来,那些安置在船首方向的大炮相继喷吐出橘红色的火舌和滚滚黑烟,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尽管实心铸铁炮弹对木制船身破坏力差强人意,但那些被炮弹轰击后四下飞散的木屑可是很厉害的。不断飞溅的碎木片从水手们耳旁呼啸而过,单听那吓死人的动静,不懂行的人也晓得危险。这些船板碎片力道惊人,不逊于强弩射出的箭矢,随便挨上一下就凶多吉少了。很多时候,只需一发炮弹直接命中了船体,犹如雨点般密集的木屑便会横扫过甲板和船舱,继而制造出众多伤残人士。兵凶战危,此时此刻,在水柱不住腾起,沸腾似粥锅的水面上,首轮被烧红后垫着湿泥发射热弹击毁的船只业已燃起了大火。翻滚升腾的黑烟霎时间遮蔽了阳光,船上幸存下来的水手纷纷弃船逃生。在附近,几艘被撞角重创了船体的战船也在快速进水下沉中,失去控制的舰船沉浮不定,随着水流打着旋。一时间,江面上漂浮的碎木头、杂物和各色船体残骸,其数量是如此之多,令人不免生出踏着这些垃圾就能渡过江水的错觉。“冲锋,击杀陈凉,我军必胜!”在祝重发手下有四大悍将,为首的这位是早年间在江水下游颇有几分名气的大水匪,绰号“立地太岁”的姚雷。在两军混战之际,姚雷乘坐一艘楼船勇猛地突入兴汉军水师中军,剑锋直指陈凉所乘的座驾“出水蛟”。虽说兴汉军水师的实际指挥官是司徒雅,不过陈凉仍是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假如他的旗舰被打掉,兴汉军士气崩盘,那绝不是一件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小事。见此情景,正在为舰队攻击顺利而暗自庆幸的司徒雅面色大变,他急迫地拔出佩刀指向旗舰所在,大声叫道:“快,传令各船随我前往救驾。”眼看着陈凉遭到敌将突击,下属们无不吓得魂飞魄散,身穿着全套拉风到爆的鲜花铠甲,陈凉此刻倒是显得镇定自若。看到一头撞过来并且开始跳帮的吴军战船,他冲着左右随从一招手,大声说道:“来人,取本座的弓来。”这时候,许多吴军士卒已然跃上了“出水蛟”的甲板,这艘传统规制的楼船视野条件良好,但并不具备如龟船那样满身是刺,叫来犯者无处下脚的变态防御力,对进攻方的阻碍算不上难题。吴军士兵挥舞着刀剑与兴汉军士兵混战在一起,从船头到船尾,随处都能听到金属武器的碰撞声响和利器刺入人体的低沉声音。身为武将的姚雷一马当先冲在了队伍的最前头,他带着一队精锐武士直奔着顶层的雀室而来。一般而言,遵照不成文的传统来说,统帅必定是待在这个位置上,如果躲在船舱里不敢露头,那就太难看了。这时,业已持弓在手的陈凉正处于居高临下的好位置,在这里他能把敌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真切,当望见了豕突狼奔而来的姚雷,陈凉看出这是条大鱼,当即舒张臂膀拉满了三石力的黄桦弓,蓄势瞄准片刻,陈凉大喝一声,陡然松开了手指。“嗖——”“哎呀!”耳边听到一声低沉悠长若琴音的弓弦鸣响,多年来沥血江湖历练产生的直觉告诉姚雷来者不善,此时他再想闪躲已然来不及了,只得略微侧身闪了一下,结果是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被箭矢射中了右臂。饶是姚雷身着两层铁甲,照样挡不住箭矢的强劲穿透力,寒芒隐现的锐利箭头直接洞穿了他的胳膊,连带让半个肩膀都疼得失去知觉。姚雷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歪,险些一头栽下甲板。“快,保护将军!”见状,紧张过度的亲兵们一拥而上,十数面体量巨大的兽面方盾如城墙般将姚雷拱卫在中间。除非下一次箭矢是从天顶方向射下来的,否则不可能再伤到姚雷一根汗毛。主将姚雷负伤后,攻上“出水蛟”的吴军兵士们再无争胜建功之心,他们簇拥着昏昏沉沉的姚雷,一路且战且退撤回了己方战船,随即便拔刀斩断固定缆绳,两船得以分离自由航行。这次以斩首陈凉为最终目标的突击行动宣告失败,随后,双方战船在间不容发地极近距离擦肩而过,两边的士兵们胡乱射出了一阵箭矢作为临别问候,然后心安理得地各奔东西了。搜集战死者尸体的工作进展顺利,霍山君动了心思往上游方向移动,很快就靠近了主战场所在。“林兄,好像是你的那位老邻居又跟上来了。”听了敖平的调侃,林旭瞥了一眼东方天际隐约可见的几个黑点,神色淡然如常地说道:“哼,又是这个霍山君。约定明年八月十五在咸阳宫了却恩怨,现在我倒是不方便对它出手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敖平又来了兴致,祂挽起袖子说道:“哈哈,那就让本君来会一会这位大妖。”闻声,林旭皱眉一把拉住敖平的胳膊,摇头说道:“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做,不要节外生枝。”“也罢,今次算是它捡了便宜。”水战的局部战况一度堪称惨烈,不过整个战局仍旧处于胶着状态,难以看出谁占据了上风。旗鼓相当的兴汉军和吴军都无力抓住机会给予对手致命一击,战船性能兴汉军胜出一筹,兵力方面吴军则占有相当优势,结果相互抵消成均势。这就好像两个体魄强健的壮汉,黑夜里走在狭窄的小巷中突然遭遇发生冲突,甭管什么有技术含量的招式都施展不开,只能笨拙地扭打在一起,试图置对方于死地。若是情形照此发展下去,非得拖到其中一方体力不支倒下才能决出胜负。不得不说,这种实力接近的消耗战才是最让人头疼的。随着天色渐晚,双方也不可能挑灯夜战,唯有各自收兵回营,准备另行谋划来日出招战胜强敌。在吴军的帅帐之内灯火通明,一身戎装的祝重发起身说道:“诸位道长,明晚真能刮起东南风?”在座的几名道士笑而不语,其中一人接口说道:“呼风唤雨本是小道小术,何足挂齿?”闻声,祝重发一拍桌案,哈哈大笑说道:“如此甚好,那便拜托诸位道长了。”与金丹派密谋结束后,祝重发召集了众将商议明日作战方略,言辞隐讳地暗示了有异人相助的消息,众将闻声精神也立时一振。战斗中奋勇争先,结果导致负创在身的姚雷这时挣扎着站起身,他声音沙哑地说道:“主公,如何打算,您说了便是,我等愿效犬马劳之劳。”紧随其后,另外一名大将唐钰也起身说道:“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起于狐疑。吴侯,您既已下了决心,我等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闻听部下们争先恐后地表忠心,祝重发虽说城府深沉也不免生出几分得意,他端起酒碗说道:“来,孤愿与诸君共患难同富贵,请满饮此杯,祝我军来日破敌。”须知,以木材为原料制造的战船无论选材多精良,设计用心有多精巧别致,防火措施和训练何等完备周全,永远也无法抵消火灾这个敌人的潜在威胁。火攻战术直至舰船的材料改为钢铁制造之后,才算彻底没了用武之地。在此之前,防备敌方的火攻一直是合格舰队指挥官的起码常识。可想而知,在如此高度警惕之下,谁敢指望着依靠奇谋火攻取胜,没有特殊因素影响的话,基本上都会演变成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笑柄。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吴军的密谋很快就从一些渠道流散出去,引起了相关各方的关注。地祇们在湖口附近临时搭建了几座草庐,一边品茶,一边议事。翻看着内线传出的消息,林旭皱着眉头说道:“那个金丹派到底是什么来头?”大江龙君敖平咳嗽一声,祂略显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呃,本君跟他们不熟,章水君应该知道得多一点。”无端地被拖出来顶缸,章渝对上敖平是从来敢怒不敢言的,祂眼珠转了几圈,接口说道:“这个嘛!在下只是略有耳闻,据说那金丹派乃是一位名唤纯阳真人的修行者传下的道统。”闻听此言,林旭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开了锅,他几近气急败坏地腹诽骂道:“好你个纯阳真人吕洞宾哪!怨不得如此大方,刚一见面就白送了我雌雄一对剑当贺礼,原来伏笔是在这等着老子呢!好大的一笔人情债啊!”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当初,林旭在河北路遇吕洞宾的化身,不明就里地接下了人家送的礼物,那也就等于是答应了对方高抬贵手,日后不要跟他那些不成器的传人们较真。哪怕是这群家伙一点都不开眼,非要跟林旭作生死之搏也是一样的。念在吕洞宾提前打了招呼卖好的份上,此刻林旭唯有强忍着万分不悦跟这些家伙周旋,说不得还得小心点控制出手力度,这是何等憋屈呀!先礼后兵算是华夏沿袭千年的古老传统之一,不宣而战则是师出无名的代名词,地祇们晓得计划生变,自然要跟关联方面进行协调。经过简单的内部沟通后,地祇们派出了以林旭和敖平为代表的谈判团赶赴金丹派的山门,与他们交涉这个问题。红墙碧瓦,青青翠柳,驻足在金丹派堪比咸阳宫的宏伟山门之前,林旭和敖平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地对金丹派的观感生出了些许异样。无论何时何地,宗教都是一门大生意,跟凡俗商人高卖低买的营生手段略有差异,寺庙宫观兜售的是心灵寄托和灵魂归宿,宗教则可以为人们提供这些服务,前提是信徒们付出信仰和金钱。金丹派属于半隐修流派,出世走动的机会不多,但挂名在他们宗门旗下的宫观也不在少数。各地分观每年上缴的香油钱累积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要建成如此宏大的建筑群需要百年以上的时光用心经营。所谓观其外而知其内,观其行而知其志。只看这些建筑,林旭就晓得金丹派绝非真的是甘于寂寞的苦行者,看来这一趟要说服他们和平解决纠纷,希望十分渺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