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鬼节吧?”“嗯。去年鬼节那一天,一个女人给我讲过一个恐怖故事,你听不听?”“听。”“不过,这个故事有个特点,听过它的人,一年之内必亡……”“没关系,这个故事就是我讲给她的啊。”实际上,作家是金像公司第一个见到伏食的人。面试那一天,作家到公司比较早。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然后乘电梯,从地下二层上地上三层。电梯迟迟不下来,他一下下按着按钮,显得有些不耐烦。地下室灯光苍白,死寂无声,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人心胸很不爽。电梯终于来了,慢慢打开。现在,它是一扇地下的门。里面,是一个能上能下的小房子,上的速度比爬楼梯快,下的速度比跳楼慢……开电梯的妇女竟然不在里面,她的凳子空着。一个男子站在电梯里。他穿着一件黑色小棉袄,领子有一圈棕色的毛,显得怪怪的。看样子,这个人是到停车场去的,可是,他并没有走出来,却微微朝作家笑了笑,说:“老师,你好。”作家一边走进电梯,一边问:“你是……”这个人按了一下三层,说:“我是来应聘总经理助理的。”作家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又问:“你认识我吗?”这个人又笑了笑,说:“我就是因为喜欢你讲的故事,才来这个公司应聘的。我也是大兴安岭人,和你同乡。”“哦。”“如果我能得到这个职位,就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这个梦,我做了18年!”这显然是在套近乎,希望作家能帮帮忙。18年前,作家才发表第一篇奇幻小说《三减一等于几》。那时候,他才几岁啊!作家淡淡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抬头看电梯里的液晶电视。里面正在播放一个环保广告。这个人在作家背后说:“我叫伏食,三伏的伏,粮食的食。真希望你写恐怖故事的时候,能用上我的名字。”作家说:“没问题。”三层到了。伏食说:“老师,我去面试了,你等我的好消息!”作家礼貌地笑了笑,说:“祝你好运吧。”作家没有为伏食做什么,这样的崇拜者太多了。而且,米嘉做事很专断,他说什么也根本不顶用。没想到,伏食在几十人中脱颖而出,最终得到了总经理助理这个职位。伏食很少来公司。他只在玉米花园。五天之后,2005年11月19日,是个周末,米嘉出差在外。伏食专门给作家打电话,邀请他到玉米花园喝酒。作家接受了邀约。他是个聪明人。现在,伏食成了他的投资人助理,枕边的风力是不可低估的。在客厅里坐下后,作家说:“伏食,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闯到西京来,因此,我非常感谢你。”说着,他从冰桶中拎出一个瓶子:“来,庆祝一下。”“洋酒?”“香槟。”“我从来不喝酒。”“这个没问题。”伏食用一块白色口布,擦干香槟,撕下锡箔封套,卸下铁丝保险罩,把香槟微微倾斜,轻轻转动瓶身,酒中二氧化碳气将瓶塞顶出,一声巨响——“嘭。”然后,伏食用口布将瓶口擦拭干净,在两个杯子里各斟了三分之二。碰杯,轻饮。凯歌香槟,味道醇美。“20岁的时候,你还在大兴安岭吧?”伏食问。“是的。”“那时候,你做什么?”“无业。”“嫂子是老家的人?”“不是。”作家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老家,不太愿意提起那段时光。很多人在发达之前,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经历。他们脱离了底层之后,立即割断部分记忆。作家肯定也一样比如,他所描述的家乡,很可能有意无意地将它美化了——冬天,冰雪寂寞,一片银白。夏日,森林郁郁葱葱,与世隔绝。事实上,那里也许很贫穷,很落后,很破败,又肮脏,就像一个噩梦……这个伏食,就是从噩梦中爬出来的。伏食感觉到了作家在回避着什么,知趣地转换了话题:“我有一个故事,非常恐怖,讲给你听吧。”“好啊,下期节目正好缺故事。”“我担心,你会被吓着……”“一个专业吓别人的人,还能被别人吓着?”“这个故事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哈,那你呢?”“我?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这句话像乱麻一样绕来绕去,作家还没有理清楚,已经想不起伏食说的是什么了。他说:“你讲吧。”伏食说:“我再开一瓶香槟。”他转头看了看那个空瓶子,问:“香槟里含酒精吧?”“15度。”“我还以为香槟是汽水呢。”“你不会喝香槟都醉吧?”“感觉很晕。”“那你休息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回去。”“开车?”“开车。”“不行不行!”“那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好的。”作家从没有午睡的习惯,挡着眼罩都睡不着。现在,他却撑不住了。伏食到卧室给他拿毛毯的时候,他已经在沙发上躺下来,昏昏沉沉要睡着了。伏食似乎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高高的。他的声音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老师……”“嗯……”“我给你讲故事吧……”“嗯……”“这个故事不一样。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嗯……”“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嗯……”——下午三点多钟,他才醒过来。伏食听见了动静,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老师,你睡好了吗?”“不胜酒力,不好意思。”“你应该睡在**。”“没事儿,睡得挺香,还做梦了。”“你做的梦肯定是恐怖故事。”“我梦见我恍恍惚惚走进了一扇门,上面有个红十字。里面坐着一个中年护士,面无表情,正等着给我打针……”“男护士?”“男护士。你怎么知道?”“猜的。”“这个男护士穿着一件蓝色上衣,怪模怪样的。其实,他不是给我打针,而是给我输血。那个针管又粗又大,像是兽医用的。你知道血是从哪里来的?”“从他自己的……舌头上?”“你猜得真准!他伸出舌头,把粗粗的针头刺进去,抽出一管黑红黑红的血,颤巍巍地端在手中,走到我背后,扎在我的肩膀上……”说着,作家伸手揉了揉:“现在还感觉有点疼呢。”伏食在沙发上摸起了一个东西,说:“是它扎了你。”作家一看,竟是那个香槟的铁丝保险罩,不知道怎么掉到了沙发上,正好压在他肩膀下面。“哈哈,我说我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怪梦!”“老师,你再坐一会儿,我泡点茶去。”“我得回去了,还要赶个稿子。”“噢,那就不耽误你了。”“谢谢你的香槟。”“谢谢你光临。”回家的路上,作家一边驾车一边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正在播讲他的恐怖故事。听着听着,他想起了什么,就掏出电话,拨通了伏食:“对了,那个最恐怖的故事,你还没讲呢。”“我已经讲了啊。”“什么时候?”“你躺在沙发上,我坐在你旁边——忘了?”“我睡着了!”“可是,你睁着眼睛啊。”“我睡觉时,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的。你再讲一遍吧。”“我说,有个人走进了一家医院——这句话你还记得吗?”“不记得了。”“噢,看来,你确实没听到……”“接下来呢?”“其实,这个故事跟你做的梦一样,也是一个护士给一个人输血——要不然,我怎么能知道,你梦见的护士是男的,而且猜到了他是从舌头上抽的血呢。”“我明白了,你的声音灌进了我的耳朵,于是,我就迷迷糊糊做了这个梦。”“唉,早知道你酒精过敏,我请你喝咖啡好了……”“哪天我请你吧,星巴克。”挂断电话之后,作家的表情有些怔忡。有个老太太在横穿马路,步履蹒跚。作家的桑塔纳像一条不会拐弯的疯狗,直直地撞了上去。他猛地回过神来,一脚刹车踩到了底——“吱”一声怪叫,桑塔纳在离老太太几寸远的地方停了车。老太太的耳朵似乎听不见,头都没转过来,慢腾腾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