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说对的话,往往是封闭真相的锁头。一个人说错的话,常常是开启秘密的钥匙。这一天,作家录制的恐怖故事叫《失常》。他坐在光线幽暗的摄像棚里,慢悠悠地讲道: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通过网络相识并相爱。在网上,女孩叫“忘”。男孩特别喜欢这个名字。铭记是笨重的,而忘记才是浪漫的。这天晚上,正好他们相遇一个月,男孩约女孩出来见面。男孩早早来到了见面地点,过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女孩出现,他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笑着问,你到哪儿了?女孩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男孩说,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米嘉正好在现场,她伸手示意暂停。作家愣愣地看了看米嘉,问:“怎么了?”米嘉扬了扬手上的文字脚本,说:“怎么冒出了一个玄卦村?”他似乎一下回过味来,对摄像师抱歉地说:“错了错了,做后期的时候,把这句剪掉吧。”摄像师说:“没关系,我们继续。”他于是继续讲道:男孩说,我穿牛仔裤,T恤。你呢?女孩说,我穿一条黑裙子。又等了一会儿,男孩还是不见女孩的影子,正想打电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回头一看,竟然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他诧异地问,你是……女孩说,我就是忘呀。男孩说,你不是说,你穿黑裙子吗?女孩笑了,说,万一,你长得剧难看,我就悄悄从你身边溜走了。男孩说,你还真聪明。女孩看了看男孩的背后,说,那是什么?男孩回头看了看,有一辆44路公交车开过来,就说,公交车呀!怎么了?女孩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米嘉又摆了摆手,叫摄像师停机。“什么44路公交车?哪儿跟哪儿呀!”作家使劲捶了捶脑袋,说:“又错了……”米嘉对一个员工说:“你给他端杯水来。”那个员工马上跑出摄影棚,端来一杯冰凉的水,递给作家。他几口就喝了进去,说:“再来。”接着,他继续讲道:两个人走进旁边的咖啡店,要了点喝的,在轻柔的音乐中,边饮边聊,比网上更投契。分手时,男孩突然有些伤感,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米嘉皱皱眉,又一次伸手中断了录制:“男孩叫女孩什么?姐?”作家沮丧地说:“又错了……”米嘉说:“你怎么了?”他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这些话怎么就冒出来了……”米嘉不耐烦地说:“算了,今天到这儿吧,明天再录。”他说:“再试一次,我能行!”摄像师看了看米嘉,米嘉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那就再试一次。”他继续讲述:男孩回到家,更加想念女孩,急急地上了网,寻找她。他QQ的好友名单里,少了一个名字“忘”,多了一个名字“亡”——处于不在线状态。接着,他转到论坛,看到大家正在给“忘”举行网络葬礼——原来,这个“忘”昨天被害,凶手残忍地挖走了她的心脏……好不容易录完了。米嘉站起来,对作家说:“走,我请你喝咖啡去。”他站起来,感激地笑了笑,说:“还是我请你吧。”工作人员开始置换场景,下一个健康节目还在摄影棚外等着。米嘉和作家一起下楼,米嘉说:“下条街有个咖啡店,我们走过去吧,不到1000米。”他说:“还是开车去吧。”米嘉停下来,说:“你最近的状态非常不好,要加强体育锻炼,比如,经常跑跑步。”他的口气一下变得有些生硬:“我挺好的。”米嘉没有再说什么,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了。两个人开着车,转了一个弯,看到一条野狗匆匆跑过,差点撞到车上,它阴险地朝驾驶室里看了一眼,匆匆跑到对面的人行道上,麻利地钻进了一个黑洞洞的下水道中。作家和米嘉来到咖啡店门前,绕来绕去找了半天,才觅到了一个停车位。停好车,他们一起走进了咖啡店。坐下来之后,米嘉说:“我发觉,你的内心好像得了癌症。”作家没有恼怒,低低地说:“本质上,我是个脆弱的人。对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来说,兵皆草木,而我现在是草木皆兵。”米嘉说:“顾盼盼一死,过去那些神神道道的疙瘩,不都解开了吗?你还忧虑什么?3月8号,她侥幸躲过玄卦村那一劫,就再没有露过头,肯定一直藏在暗处报复你!”作家说:“我预感,一切都跟两个顾盼盼没关系,除了她俩,这世上还多着一个人……”米嘉问:“又是预感!”作家说:“三天前,我又接到了那个没有号码显示的短信,它曾经告诉我,会遇到小人,我就遇到了两个婴儿。它还告诉我,会遇到一个穿蓝色上衣的贵人,我就遇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最后这个短信说,我朝前再走199989步就完蛋了……”米嘉说:“三天前?在顾盼盼死前还是死后?”作家说:“死后。”停了一会儿,米嘉突然说:“你休息一段时间吧。”作家**地问:“有人替代我了吗?”米嘉说:“你多心了。我的意思是,你最近受的刺激有点大,好好调整一下。”作家说:“那节目怎么办?”米嘉说:“先停停吧。”作家想了想,说:“……也好。”米嘉说:“你不要总独处。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免不了胡思乱想。如果你愿意,就住到我家来。”作家说:“……不方便吧?”米嘉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房子那么多,你又不跟他睡在一起!”这个“他”,当然是指伏食。作家被米嘉接进了玉米别墅。他像一辆故障重重的汽车,被拖进了修理厂。米嘉,这个冷硬的女人,现在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米嘉和伏食的卧室在一楼,作家的卧室也在一楼。二楼一直空着。那是米嘉和老公的家。过去,她和老公一直住在二楼,老公的电脑,书架,衣柜,被褥……一直保持着三年前的原样。米嘉不想让其他男人进驻那个世界。午夜节目播完了提前录好的三期,终于停播了。作家整日蜷缩在**,除了吃喝拉撒,很少走动,不是泡在网上,就是看电视——为了顺应他的习惯,米嘉专门在他的卧室里放了一台电视机。偶尔走出卧室,作家的嘴里总是低低地叨咕着:1步,2步,3步……回来,认真地记在一个很小的袖珍本子里。他像个初中小女生一样,专门买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自从被咬了一口之后,作家没有再找过鸡。看来,这一口,在他身上留下了永远不能愈合的伤。不过,鸡找他。偶尔有人请求加为好友,他通过之后,对方就说:先生,需要吗?本人漂亮,温柔,技术好——只是没有**,不过价格便宜。心动不如鸡动,快来吧!那只被剁掉的死手又朝他爬过来了……白天,米嘉去上班,就剩下他和伏食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青年男子守在家中。伏食终于和偶像生活在一起了。不过,这时候的伏食,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必恭必敬,眼神里甚至透出鄙夷。作家也回避和他说话。伏食却经常敲响他的门,询问点什么,比如:你吃东西吗?你喝东西吗?一边问一边毫不掩饰地打量他的脸。作家的回答永远是:“不吃。”“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