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著桃红色狐狸毛短袄,浅粉色内杉,步履盈盈的女子正走向石凳,发间唯一的一支配饰,碧如春水的青玉簪子恰似一片飘落的桃叶,沾染着她的青丝,与她这一身的桃色相应和。她放下手中书简,托腮凝视不远处几只刚刚长出新绒毛的小鸭在荷塘边抿水,不时抖动一下身子,模样十分娇小可爱。心里一暖,仿佛看到儿时自家的情形,篱笆小院,农夫织妇,她追着院子里几只小鸭蹒跚学步,母亲在身后笑看着她,不时地提醒她小心点儿,声声唤着:“云纤,云纤••••••”那是她听过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能入得心去。除了那个骄傲得不行的男人。她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遇见荼靡虽是早就料知的事,可不想他竟然是那样硬生生的闯入了自己的生命。他见她的时候猖狂的很,像是整个天地,他也未曾放进过眼里。魔域的主人,却不像众人口中那般狰狞,而是瀑布般的银发披散着,一身蔷薇色长衫及地,素色的袍子随意的兜在身上,像只狷狂邪魅的妖精。可那眉宇间遮掩不住的妖气终是时刻提醒着旁人,这是个不能招惹的主儿。她不去招惹他,他却偏偏来寻了她。她的的确确,是这个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女子,不过是因为手中握有令天下人畏惧的“灭”才得以被世人所记起,谈论。她想,在见到荼靡的那一刻,她应该是爱上他了的。那个男子,在她耳边狂放的说着,说她生来,注定就是他的。她知道,他是因为“灭”而来的。到底是圣祖开了一个弥天的玩笑,竟叫“生”珠择了这么一位主人,魔域之主,生来是要杀生嗜血,屠戮生灵的,手中却拥有一颗只能救人的天珠,要来何用?他若不是对她手中的具有摧毁一切力量的“灭”起了贪心,又怎会对她动了凡心。如今,任凭九宫布下的天罗地网,他依约而来。“你终于还是来了。”拟云纤轻笑了声,笑意尚未传达嘴角就收敛了起来,转身冷淡淡的瞧着荼靡。“任凭九宫布下了天大的结界,我要救你出去也是易如反掌,如今你心甘情愿的被囚禁在这万寿山上,不就是等着我来,自投罗网么。”荼靡轻扬嘴角,自嘲的笑笑,觉得无趣,倚着一方石凳盘腿坐下,看着石桌上拟云纤的那杯没有喝完的茶出神。“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来呢?”拟云纤神色黯然。“因为我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是啊,我到底想要什么呢?我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可我却清楚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世人惧我持有“灭”,你却独独因为这个而爱上我。可我最终都只是一个平常人,你想要的,我成全不了。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放弃天珠灭,就我们二人江湖逍遥?”拟云纤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这一场豪赌上,是赢还是输,都在他一念之间。“云纤,你不用这样逼我和你自己,即使我不答应你,你我二人也可江湖逍遥,没有谁能够阻碍我们。”看着荼靡,她戚戚然笑了,像是曼珠沙华盛开的九层地狱那般摄人心魄。她想,她早就应该知道答案的,只是害怕从他口中亲耳听到时太难堪。他是妖,是有着掌管天下的野心的妖,到底不是寻常百姓。“你最终,还是不愿意,是我把自己看得重了,荼靡,为了我的私愿,我可以把天珠灭献给你,但是,我不敢拿天下苍生来祭奠。”拟云纤抽出腰间一把小佩刀,那上面有着凝聚了九宫宫主的毕生修行的精血,只要往心口上刺一刀,胸口里那颗琥珀色的“灭”珠就会龟裂,连带着她的生命,一起消失在这苍穹之间,再无踪迹。荼靡心中一恸,双眼像是要龇裂,猛的上前一把想要拦住她,却只抓住了一缕青烟,转身才发现,那柄剑直直刺入了他的胸口。“别了,荼靡。”拟云纤倾身过来拥抱荼靡,又将那刀刺入他胸口更深。那个位置,原本该是一颗破碎了的心脏。可是,她不知,全天下的人都不知,他早就没了心,他的心,锁在魔域冰湖湖底,没有人能伤得了他的心。可如今,他却感受到了冰湖湖底传来的颤抖,原来是这样痛,伤心,原来是这样的痛。“这把刀,一开始,就是为我准备的是不是?你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是不是!”荼靡一用力,握住她皓腕的手,指尖的指甲瞬间伸长,竟是生生钉入了她腕上。沿着他的指间流下的红色**映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呢?”她离他这样近,近的可以看见他暗红色的眼眸中自己苍凉的身影。他的眼里有火,一把可以将她灼得体无完肤的无名之火。他本来高她很多,却不得不因为伤痛而弓着身子,而与她持平了。她的头枕在了他的肩上,这样缠绵的姿势像是在完成一个单纯温暖的拥抱。最终,禁不住落了泪。“荼靡,我叫荼靡,开到荼靡花事了,所有的美好,都在我这里终结。当初我为了灭珠而来,想的是得到毁灭一切的强大力量。如今,我为了你而来,只因为是你。可你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却要杀了我,既然是你想要的,你便拿去吧。只是拟云纤,你是不是真的能够杀得了我?”他闭上双眼,嘴角噙笑,语调温柔的像是恋人间耳鬓厮磨的情话,却不曾想过这些话就如同万千毒针将她伤得千疮百孔。“你说得对,我杀不了你,我也没有想过要杀了你,所以,这把刀,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给我自己准备的。”这把小佩刀暗藏了玄机,刀柄处还有一把短刀,本来是等受制于人时好抽出短刀,出其不意,攻击敌人的,如今,这真正淬了九宫宫主精血的刀刃准确无误的刺入了她的胸口。她的确算好了一切,算好他会阻止她自裁,也算好了他会因她的“背叛”而愤怒疏忽对她的防范。只是,她没有算到,他能疑她至此。他忽然一把扯开她,直直看着她心口的那一刀。她仿佛听见灭在她体内龟裂的声音,连同她生命破碎流逝的声音。他的指尖离开她的手腕,带出的血珠倾洒在衣上,犹如雪见点染的梅花。他的眼里写满了后悔与沉痛。青阳见状暗叫不好,果见荼蘼猩红了眼仰天高呼。“你怎么可以欺我至此!”“荼靡,我的这一生因为灭珠这样的残破不堪,而我却感激它,让我能遇见你。今生,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来世——”她顿了顿,笑咳出一口血来,便再也止不住似的血浸染了她,像是要把他眼里的世界都染成血色。“还是算了•••今生已然这般不堪,怎还期望来世。”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闭眼放手垂地的时候,她曾想,本来应说“来世,我等你”的,可是,如今这样,很好。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她想要得到的,这样,已经很好。“今生你为了天下人负我,来世。我便要叫整个天下为你祭奠。”荼靡从体内祭出天珠生,仿佛有感应般,拟云纤体内的天珠灭也祭出,一青一玄两色光芒交错,在荼靡的掌心盘旋,忽然他紧握掌心,骤然光芒大盛,已经合体的天珠碎散开来,化为赤、橙、黄、绿、蓝、靛、紫、黑、白九道光束飞向九个不同方向。待到众人避开这刺眼的光睁开眼时,已不见了荼靡和拟云纤。之后的数年间便再也没有关于天珠的消息,也早就没了那邪魅狂狷的魔域之主荼蘼和凡人女子拟云纤。只有人经过万寿山时听得林间似有人在唱一首歌,曲调已经是模糊不清,依稀记得那人唱的是:“血染城池,山河摇摆,颠倒了时间黑白。翻云覆雨,排山倒海,只为与你隔世重来。那荒原绽放的花,因为谁开?断壁,颓垣,残骸,尘埃。挥一袖斩断千里阴霾,取一缕佛前万丈光来,破云开,携雨来,天地之间,万物不再。屏唇息,凝眸待,刹那花开,此生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