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擎苍站在石阶尽头,看着一身红衣的曼妙身姿的女子,蒙着盖头朝他走来。他心底一暖,伸出手去,接住她的手。一时无数只彩蝶翩跹而来,天空中忽的飘起血色的蒲公英,轻风袭来,缓缓拉开了盖头。当看到那张脸时,记忆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擎苍身子往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明月。这是明月,那个他爱极了的女子。他曾忘了她,曾用魂散亲手杀了她。一个碧色身影忽然出现在脑海里。“今天,你吹的,那叫什么曲子?”“《伤别离》”“你在离川之上吹奏,可是在缅怀故人么?”“没有。”“死在,你的剑下啊,那,你记得她吗?”“若是,忘记了的人呢?”“呵呵,没关系的,我也说了,是心底最深处的人,即使脑中已经没有那人的记忆了,只要在心底,就能看到。”“我想去。”“在你心底,究竟会是谁呢?”“是你。”“你看到什么了?”“你心里想着谁,我自然就看见了谁。”“你有什么心愿没?”“若真是非要说出一个,那便是,我的心上人,能够嫁给我。”“你若是说别的什么,或许我真的没辙,可唯独这个心愿,我是可以帮你实现的。”素瑶!擎苍飞身欲走,却被明月一把拉住。“擎苍,没有用的,她不在了。”“对不起。”擎苍匆匆拿开明月的手,心里从来也没有这样慌乱过,他什么也不能想,只想着要立马见了她,他不能,再尝受一次,失去最心爱的人的痛苦,是那样的痛,他见着明月便明白了。药王庙古洞。看着玉荷上静静躺着的碧色身影,擎苍只觉得脚都在颤抖,迈不开一步。明明就几步的距离,却也仿佛走了一生。素瑶的嘴角还有一丝笑,山河永寂,仿佛还能听见她的呼吸。他终于还是伸出手去,缓缓牵起她冰冷的手。身后有人走近也没有察觉。“她说,是要帮一人还愿的,便是用了我们女巫一族最凶的血咒往生咒,现在看来,是她错了,你的愿望,不过是她而已。”圣姑叹息一声,走出古洞,见明月正痴痴望着里面。“姑姑,那位素瑶姑娘在情涧所看到的,真的是我吗?若是那样,我倒也无悔了,至少,我曾活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那日在情涧,擎苍心底,确实是你。只是,她不知道,放在心底的人,和愿意长相守在身旁的人,擎苍选择了后者,而她,却替擎苍,选择了你。”七年后,七星山。小洛走到离川下,听见悠扬绵长的笛音传来,四下搜寻也不见人。“喂,是你吗——”笛音忽然断了,见一白衣男子从山上一跃而下,忽的立在她面前。“这是家师让我送来的芙蕖。”小洛从竹篓里取出几只芙蕖递与那男子。擎苍看了看月白的芙蕖,拿在手里,眼前这孩童已十五六岁了,转眼已过了7年。“那个••••••我可以问问你这么多年吹的这叫什么曲子么?”天真的少女眨了眨无辜的双眼。“《伤别离》”“你在离川之上吹奏,可是在缅怀故人么?”擎苍一愣,许多年前,也有人这么问他。“是。”小洛顿时好奇心大作,刚想再问问,眨眼功夫,擎苍已不见人影。她抬头看着七星山,忽然间,那笛音又传来,丝丝缕缕在山间来回飘荡,如泣如诉。“那么,明月回到芙蕖镇去了?”山玖月见圣姑放下手中已经凉掉的茶,趁机问到。万万没想到啊,圣姑口里的这个故事竟然是关于朝阳宫宫主的私密情史的,这算是独家爆料了吧。只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为明月不平,也为素瑶惋惜。但从圣姑说的这个故事来看,擎苍究竟喜欢的,是那个死在自己剑下的巫女明月还是为成全自己而死的素瑶呢?或者说,他其实两个都喜欢?“是的,她说,她一生最美好的记忆,就在那里了,再不愿去其他地方了。”圣姑垂了眼眸。“那圣姑你为何还在药王庙,而不随着明月去芙蕖镇?她不是你们巫女一族的精神领袖么?你守在这里,是因为你对素瑶的歉疚,是不是?”山玖月心想,这个圣姑真是自私又无私的矛盾体,当初一心一意利用了素瑶,结果发现自己帮了个倒忙,然后又敌不过对素瑶的愧疚,决心脱离组织,为着素瑶守在这药王庙之内。圣姑听山玖月如是说,朝她这里仔细瞧了一眼。这个孩子倒是胆大,敢这样直白的说出这些话来。可被她这样说说中心思她倒不恼怒,反倒觉得心里松了口气。这个孩子说的也没错,她的前半生都在守护明月巫女,就用这后半生来补偿素瑶,替她完成她未能完成的使命。“唉,其实倘若素瑶能够再笨一点,结局就不会是这样了。”山玖月感叹。“我们都以为,放在心里的那一个才是最爱的,却不知,最爱的,是眼前的这一个。素瑶,已经是这世上最笨,最痴的人了。”圣姑摇摇头玖月眨巴了下眼睛不置可否。“你一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别在这儿装深沉了!”无崖子一把揪起玖月的红色氅子,全然不顾她的反抗,威武的将她拖出了茅屋。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和嬉笑怒骂的声音,圣姑只是浅浅一笑。不懂最好,若是哪一日,你懂了这道理,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快活了。那个孩子,在她身边的,可是只上了年纪的老妖呢,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哼!爷爷你刚刚怎么能那样说我!不能因为我没有经历过就说我不懂。你一定也觉得素瑶很笨吧?其实,在我看来,素瑶却是个心思通透,聪明绝顶的姑娘。你想啊,明月的神思既然在她脑中复苏,那么万一哪一天她自己的思维遭到明月那一魂反噬,完全失去了自我,那还能是素瑶吗?她之所以选择那样的死法,不过是想通了,不管擎苍最后是否真的是喜欢上她,但追根究底,他还欠着一个人的情。你们呀,真是不懂女子的心思,谁会喜欢自己的心上人与自己之间总是存着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到时候真相大白了,受伤的还是自己。所以啊,既然爱了,就要先下手为强,与其到时候要死要活的,还不如之前就撇的干干净净。她那么个死法,不是想让擎苍像记着明月那般记着她,而是,她真正放下了,不想再给他留下什么。”山玖月话说到这里,却不料一直走在前面的离岸毫无预兆的停下了脚步,既然是毫无征兆,她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撞到了他背上。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抬头看向行为举止突兀的离岸,见他已经转过了身,脸色不佳的盯着她看,让她不禁有些畏惧他此刻的眼神。“你刚才,说什么?”离岸眯了眼,让这危险的气息更加强烈。山玖月不知道自己刚刚是说了什么惹得这人不高兴了,说变脸就变脸。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还才迈开一只脚,离岸忽然俯下身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细瘦的脖子。纤长的指渐渐收拢,好像一用力就能把她的脖子给拧下来。山玖月看着她,心里莫名的一阵心慌,又有些添堵,缓缓眼里也氤氲了雾气。“离岸!放手!你要掐死玖月吗?!”无崖子急忙上前喝斥他,离岸眼风扫来,他便被定住在原地动弹不得,也发不了声音,只能看着他们干着急。“不要再让我听到那些话。”离岸此刻可谓凶神恶煞,又是如此胁迫意味的说着这话,山玖月虽然没有像无崖子那样被施以定身咒,但也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昂着头直直看着他。那些话,哪些话?说素瑶的那些话么?她自觉也没说错什么,他干嘛突然发这么大的火?难不成,他有不同看法?有不同看法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交流一下嘛,有必要这样咄咄逼人么!看来她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已经忘记了他毕竟是只活了上万年的老妖,和她这个凡人不过也就几月的相处,哪里来的温情。离岸见她不说话,撑着张委屈又倔强的小脸,不禁放缓了神色,松开了紧握的手掌。看着她终于逃脱了他的禁锢,大口的喘了几口气。他刚要伸出手去替她顺顺气,手刚抬起,她便像是躲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样往后瑟缩,警惕的看着他,宛若惊弓之鸟。他没来由的心里一阵烦躁,错开脸不去看她。“我去办点事,他的禁咒两个时辰就能解开,你就在这守着他,等我回来。”说完,纵深一跃,转瞬不见了人影。山玖月沉着脸,走到无崖子身边,用脚踢了下脚下的石子,低头看着地面。“爷爷,我们不等他了好不好?我们,逃跑吧。”圣姑看着面前去而复返的离岸,不知道他此行又折回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就没有冒然开口,直到他问起素瑶来,不觉有些讶异。“你问我擎苍将素瑶的真身藏在哪儿,可是跟素瑶有交情?”“没有。”“那——”“我同那蠢女人没有关系,只是想去看看,既然是三魂七魄已经坠入无极之境,永世不得轮回。朝阳宫宫主擎苍留着她那一副空壳子有甚用处。”“呵,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知晓擎苍将素雅的真身安置在何处。”“哦?是吗?”离岸忽然轻笑,转身跨出门,仿佛不经意的说起:“无妨,我自会找到,只不过要多花些时间。几万年我都等过来了,还怕这短短几个时辰。说起来,还得多谢你,否则我又怎会知晓擎苍竟将那珠子藏在了一个女子身上。”说罢,人已经乘风飞到了竹林上空。圣姑行至门边,昂首仰望,紧密的竹林上端青叶如盖,竟是将头顶上方的天空遮掩,彻底隐去了那老妖的行踪。万古情涧。擎苍竟然将素瑶安置在这里,用朝阳宫镇守的至宝,那九分之一的天珠固守着她的身体不朽。只是,没了魂魄,守着这一副空空的躯壳又有何用?不如,成全了他。擎苍竟是将她放在远离自己视线之外的地方,这便是重大的失误了。最看重的东西,自然是要时时刻刻放在自己身边才好。离岸看着情涧水帘洞内那方石**躺着的一具仿佛还温热的身体,倒不似圣姑口中所说爱着碧色衣裳的姑娘。此刻,她可是裹着一件花红的嫁衣呢。人都死了,擎苍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走进,伸出手在素瑶身体上空运气巡查了一番,停在了心口处。缓缓收拢手掌,只见素瑶心口处忽然旋开一道气旋,自气旋中心渐渐浮现一颗黄色的明珠,随着离岸手掌的动作逐渐向素瑶口中运走,稍作停顿后从她口中升起,最终落入离岸手中。“蠢女人。”离岸瞥了眼石**的那人,转身。那个身体失去了天珠的守护,转瞬便化作一具枯骨,空余花红嫁衣包裹在外。“呼,爷爷,都过了两个时辰了,为什么你的禁咒还没解开?”山玖月异想天开的带着尚且还在禁咒中的无崖子企图在离岸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逃离,可她自己都是短胳膊短腿尚在发育期的少女,还要带着一个年迈的且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老者行动,成效自然是不甚可观的。这都走了两个多时辰了,只怕他们还没走上四里路。山玖月实在是累了,干脆把挺尸的无崖子靠在树干上,自己坐下来歇口气。舒展了下腰身,活动活动筋骨,揉了揉发疼的腿。休息了会儿,抱着腿,把头搁在膝盖上,望着眼前一株五叶草出神。猛然听见身后轰然一声,无崖子跌倒了地上,真痛苦不跌的在那里叫着疼。她刚一回头,就发现站在无崖子身边的,正略微蹙眉瞧着她的离岸,惊的一个激灵,立马站了起来。“我记得临走之前说过,叫你在原地等我回来,你现在这是,想逃?”离岸走近,山玖月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大脑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以及如何回话才能不激怒他的语言逻辑,舔舔唇,立马从刚才苦大仇深的脸孔转为谄媚讨好的神色。“逃?怎么可能!我们不过就是,刚吃多了东西出来散散步,嗯,散散步。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你驮着他散散步?”离岸扬眉,瞥了眼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无崖子,唬的他只想再跌回地上去。“嘿嘿,负重散步,更有利于锻炼身体,强健体魄,嘿嘿,嘿嘿••••••”就连山玖月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这般没骨气,刚刚还跟离岸闹了别扭,离岸他稍稍威武镇压一下,此刻她就这样奴颜媚骨了。自然,离岸也是没有想到的。见她主动示好,做小低状,他刚刚因为她的疏离和对他的畏惧而生的怒火也就悄无声息的熄灭了。她毕竟还小,得给足时间让她适应,等到他集齐九颗天珠,拟云纤就可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