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持续了多长时间,恍惚间听见临水的亭子里有婉转动听的琴音传来。起身,顺着琴音寻去,轻纱里曼妙身姿的女子正在抚琴。月隐掀开轻纱,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你醒了。”女子丹唇微启。声音也如流水叮咚作响。“你是谁?”“花凝。”花凝。花凝。原来如此,难怪聂远会为了她不惜一切的寻找玥。她竟是这样美的不可方物,仿佛多瞧上一眼,也是对她的亵渎。“他不能向你拿的东西,我来拿。我不能再等了,你能感觉到我的道行已经不足两百年了吧?我当初执意化为人形留在他身旁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不怕死,就怕他不爱我。”花凝拨动琴弦,月隐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动,胃里不住翻滚。“住手,我不想杀你。”月隐扶住亭柱支撑起自己,胸口一阵闷,有血在口里。“那,你就替我死吧。”花凝手中的玄冥琴几乎将月隐整个震碎,月隐无可奈何,唤出神箭,无力地射出一箭,度化之箭破斧因为她的无力,眼看着是伤不了她分毫了,可她竟然迎了上来,不偏不倚,箭正好从她心口处射穿去。“阿凝!”聂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月隐面前的花凝犹如一朵梨花飘零坠落。聂远撞开月隐接住她。月隐本就支撑不住了,经他这么一推撞竟有砸向大地的趋势。却感到有人从背后扶住了要倒下的她。“聂远,你要记住••••••我是••••••死在••••••死在,她的箭下••••••你••••••你还要••••••爱着她吗?我要••••••活在••••••你心里••••••不可替代••••••的位置。”花凝说完含笑闭上了眼,身体变得透明,一股强烈的香气散开来。聂远掩面将阳半玥掷于地上,抓住正在翩飞的梨花,转身离开。他知道花凝是故意的,她知道他对月隐动了情,所以她选择死在月隐的箭下,她要他明白,他永世不能爱上月隐,永世要带着对她的愧疚活着。终究是他负了她,注定这一生,只能活在对她的愧疚中。“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月隐急需一个人能明白她的感受,她真的不想杀她的。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收容,他用她最熟悉的声音对她说“我知道,我知道。”墨以,为什么她爱上的不是他呢?为什么她要受这样的苦呢?因为神珠玥的关系,月隐和墨园的婚约被解除了。现在,月隐可以一心一意降妖除魔了。走下青石阶梯,望着顶端“问天石”上临风而立的墨以,这个等了她那么久的男子。对不起了,他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女子来爱。再见了,墨以。墨以望着月隐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他一百岁时在墨园初见她时的情景。那时的小琉璃才十二岁,她偷偷跑来墨园玩,这个小姑娘她见过,还替她赶走了黑鸦。那时,满园的芳菲纷洒,他一眼便瞧见她,躺坐在落英织成的花毯上,怀里抱着的是他的那只小银狐。及走进,轻轻拂去她鼻尖上的落花,见她眼睫轻颤。他想,就是她了,现在的小姑娘,将来他的妻。他有很多时间,等她长大。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无心之人,不死不灭,永远一个人守在这寂静的墨园,生生世世,只记得一个人,想念一个人,那就是她,月隐。墨以凄清的身影消失在离岸的眼眸中,山玖月长叹,坐回长椅上。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魔障。聂远是月隐的魔障,而月隐就是墨以的魔障。如今,离岸将这两段记忆,一个完整的故事从他们两个人身上窃取了,可见对他们也都算是件好事,往后,两人碰了面,没有前缘,也就没有后果,没有这么多的爱恨纠葛,说不定也能像两个寻常世人,相视一笑,擦肩而过,相忘于江湖。“我觉得墨以好可怜。”山玖月无不惋惜的感叹。无崖子终于是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山玖月和离岸已经恢复正常,玖月坐在长椅上,离岸站在一旁,也没有看她。刚上前了几步,还没叫出玖月的名字,玖月自己倒先开口了,望着伸出手的无崖子。“爷爷,你同墨少侠谈的如何?他可愿娶我?”无崖子匆匆瞄了眼离岸,搞不清楚他们现在是什么状况,扶住亭柱看着她。“若是他愿意,我就嫁给他好了,他真是太可怜了,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无崖子脚一滑,再次倒下,抬头望了眼离岸。“那我还是杀了他好了。”离岸不咸不淡的开口。混乱啊混乱,离岸,你爱的,究竟是墨以还是玖月?无崖子顿觉心力交瘁,眼一闭,终于,不醒人事。明日山玖月他们三人就要离开墨园,山玖月原本是提了两坛子酒想要去找墨以去大喝一场。虽然眼下,他关于月隐的记忆已经不复存在了,不需要她的慰藉。但是一个又没心,又没了记忆的人,也着实有些可怜。就在她瞒着无崖子偷偷出了门,绕过几座假山,穿过一条回廊,迈向墨以寝居所在的小院时,却被正在那小院里,石桌上月下独酌的离岸给逮了个正着。她心虚的想缩回去,或是躲进附近的假山,可转身却还能感到离岸的目光就跟随着她,像是在嘲笑她现在的行为就是掩耳盗铃。这目光让她如芒刺在背,立马换了副笑颜,转过身来,假意才发现他在这里,惊讶的感叹了句:“呀,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喝酒啊?”“你是真打算把自己说给墨以?”离岸瞥了眼她手里的酒,抬眼看向她。“啊••••••”正当山玖月整理措辞的时候,小院那屋的门忽然打开,墨以衣冠楚楚的自屋中走出,面带微笑,让想起二月杏花微雨,人如沐春风。“玖月姑娘当真是如是想的么?在下也觉得玖月姑娘甚是可爱,讨喜呢。”“哎呀,虽然我知道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但是也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呀,多不好意思呀!”山玖月把刚刚离岸的警告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现下,非常羞涩的脸红了。这么多人••••••这里就算把离岸也算作人的话,至多也就三个人好吧••••••“哈哈哈哈哈••••••”墨以忽的开怀大笑,山玖月望着他,感慨,原来这个人笑起来这么好看。想起自己刚认识他那会儿,还以为他是个不爱笑的主儿,如今果然没了关于月隐的那段记忆,整个人就容易开心了么。这么看来,离岸真是做了件好事。离岸看向相视而笑的两人,忽然提了句“她算什么,琉璃宫的月隐宫主才是真绝色。”美好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山玖月匆匆看了眼墨以,见他嘴角依然含着笑,脸上亦无异色,这才缓了口气。可转而想起离岸的话,又有些尴尬。是啊,她这等庸脂俗粉又算得了什么,像月隐那样的绝色,才能入得他这阅人无数的老妖的眼吧?他之前之所以对她那样,只不过是因为没遇上真绝色么。“是呀,那我这等庸脂俗粉就不在这儿碍着两位的眼了。”她将两壶酒放在石桌上,怒气冲冲的转身就走。墨以企图喊住她,才叫了句“玖月姑娘”,离岸的一句“随她,她任性惯了”像是狠狠在她身上抽了一鞭子,致使她不得不迅速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墨以看了眼正拿着刚刚山玖月拿来的酒坛倒酒的,笑叹了句“你这又是何必。”“无妨,我此次来,本就是找你说点事,有她在也不方便。”离岸给墨以也倒了杯酒。“哦?阁下找我所为何事?”“听闻墨园是因为一颗神珠与琉璃宫解除婚约的,是么?”“正是。”“可否借在下瞻仰一二?”“有何不可?莫说瞻仰,折煞这物什了。我本不欲逼迫宫主嫁我,她寻来这珠子,要与我解除婚约,不过是想找个台阶下,这点面子,我还是不吝惜给的。”墨以自怀中拿出一颗珠子,在月色下,泛着靛青的光,像是夜明珠一般。“呵,园主不觉得可惜么?”“可惜?你是说那琉璃宫宫主?呵,那琉璃宫小宫主当年恰好十八,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嫁给我这百年老妖,才是可惜吧。何况,我乃是无心之人,势必要在这世上遗留万年,怎好如此拖累一个女子?”但愿等会儿,你还能如是说。离岸举杯,邀墨以共饮。“园主,既然当年琉璃宫宫主拿这神珠换你解除婚约,如今,离岸也想拿一物与园主换这颗神珠。”离岸抬眸眄睨对面已经喝的有几分醉的墨以。“那要看你拿什么来来换了。这神珠虽不得我看重,但毕竟是琉璃宫献上的,又是当今天下众生争夺的东西。纵然你与我投缘,我亦不能轻易将它赠与你。”“那是自然。既然这神珠是琉璃宫宫主所献,我便拿琉璃宫宫主的下半辈子幸福来换,如何?”“琉璃宫宫主的下半辈子幸福,与我何干。”墨以觉得好笑,仰头又喝了一杯酒,隐隐觉得有些心痛,可是,心都没有了不是么?何来的疼痛。“园主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心为何而失么?这与那琉璃宫宫主,可是有着莫大的关系。”呵,让他们二人双双忘记前尘往事,从此互不干涉,逍遥度日,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