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山玖月被离岸那话给气着了,负气离开,后来仔细想想,其实没有什么必要。白白浪费了她两坛子酒不说,还弄得自己跟个无知妒妇似的。反正,离岸也不会为了那日的言语上的羞辱来跟她道歉,反正最后,她还不是要屈于离岸的**威之下。为了确认离岸没有将从墨以和月隐处偷来的记忆又还给两人,山玖月瞒着离岸,特地和无崖子上了一趟勿忘山。勿忘山上,最美的景色,就是月下琉璃台。因为两人去的不是时候,还未到夜晚,看不到琉璃台上光可鉴人的璀璨镜面。爷孙俩才来这里了一小会儿,却发现本该在云当谷的离岸不知道何时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了琉璃宫,此刻正和月隐在那里对饮,见他们来了,头也不抬。一手执酒樽,唇碰触到樽沿,眼珠微微一动,递过来一个嘲讽的眼神。无崖子,山玖月自知理亏,全默不作声,默默地坐在琉璃台上喝着月隐拿来招待他们的桂花酒和一些美味的糕点。玖月见月隐只是站在琉璃台上,望着对面的雪山出神,也蹭到她身边,看着对面不远处的雪山。奇了怪了,从这里遥望对面的山峰,与这边差不多平齐,距离这里也不远,为什么这边草木鲜翠欲滴,而对面却是银装素裹的呢?“那里就是圣雪宫所在的雪深山了。”月隐唇角浮出一丝柔和的笑望着那雪山出神,玖月不经意间竟也弯了嘴角。“雪深山,想必住在里面的,都是些裹得十分厚重的人吧,哪里能比得你们这琉璃宫里的人,个个纤腰楚楚,窈窕淑女。”“玖月,等你亲眼瞧见了她们,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她们,可都比我们琉璃宫的人身子要纤细的多了。”“啊?那她们,都不冷么?”“她们生来,是御寒的体质,再凛冽的寒风,对于她们而言,不过也是清风拂面罢了。”世上还有这等奇事?亏得她随无崖子行医数年,都没见着这样的人,如今听月隐这样说,是一定要去看一看了,说不好还能洞察出个什么秘术,到时候山氏冻疮膏就能卖得特别好,还可以制作一种御寒用的帖的膏药,薄如蝉翼,却能抵御严寒,将来去中山皇城做生意,卖给那些冬日里想要保持身姿绰约又不想受寒的女子穿。取个好听的名字,这样细心熨帖的物件,犹如二月春风温暖人心窝,不如,就叫“暖宝宝”吧,一片只卖一个铜锱,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薄利多销,维持他们爷孙二人生计。“那些糕点好吃么?”月隐忽然问,山玖月脑子还没从暖宝宝的生意里转过来,只随意点了点头,嘀咕到“但肯定没有芙蓉酸枣糕、绿茶酥、黄金鳕鱼条、桂花藕粉软糕、桃花榛子团好吃。”说完,见月隐若有所思的样子,才自觉失言,忙住了嘴,心虚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笑笑。“你说的那些,我们琉璃宫可没有,不过,墨园的园主那里,这些却是每日必备的,我曾有幸在墨园尝到过,的确是我们这些糕点比不得的。”山玖月不再开口,只是回以浅笑。有些东西,你可以忘记那些事,那些人,那些经历过的一切一切,可是你忘记不了它的味道,就如同,你忘记不了感情本身。勿忘山,莫失莫忘。从勿忘山下来,应了无崖子的强烈要求,他们三人没有直接去雪深山,而是去了诸葛离忧的云当谷。虽然无崖子是说去替药王看看诸葛离忧,可山玖月凭借对无崖子的了解,此番前去,他为了自己的私心的可能性比较大。搞不好他和药王,诸葛离忧三人之间还有一段故事呢。按照山玖月的推断,事情应该是这样子的:很多很多年前,山无崖,药王,诸葛离忧在同一师门学医,山无崖和药王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奈何当时的社会风气还不够开放,于是两人没有走上断袖之路,而是师门结义,成为了好兄弟。而这世间,往往不会有一帆风顺的事情,比如,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就是因为诸葛离忧的出现而有了间隙。诸葛离忧当时一定是师门中数一数二的拥有着惊人容貌,又天资聪颖的才貌双全的女弟子,许多同门师兄弟都对她一见倾心。当然,山无崖和药王也一定在这些人之中。然而,自古美女爱英雄,在当时,同门师兄弟中,药王是最突出的,这一点从今日他们一世的成就就可以看得出。所以,诸葛离忧在众多师兄弟中唯独给了药王青眼。可一方面是情同手足的同门师兄弟,一方面是自己爱的女子,山无崖肯定是经历了一场肝肠寸断,刻骨铭心的思想斗争后,才最终决定,成全好友和诸葛离忧这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月佳话,于是毅然离开了师门。自他走后,药王伤心欲绝,认为是自己横刀夺爱,才逼走了学无所成的好兄弟,于是也开始回避诸葛离忧,不敢正视两人之间的感情。而这一切又恰恰是诸葛离忧这样骄傲的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女子所不能容忍的,她受不了药王一辈子面对她时,总是带着对山无崖的愧疚,最终,她也离开了药王。三人,最后落得个曲终人散的下场,谁都没能得个圆满的结局。现实之所以是现实,无非就是因为,它不容得任何幻想得到完满,世上哪里有一种方法能让三人永远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呢?因为由着无崖子带路,三人走了大半月才抵达了云当谷入口。要不是因为在离岸的眼里看到过云当谷全貌,山玖月都要怀疑无崖子带错了路。他的方向感是令人发指的糟糕,每逢岔口,他总是掐指一算,指着其中一条路说“嗯,应该是这一条了。”几天后,三人必定原路折回到岔口,再另行他道。看来,当初诸葛离忧没有选择无崖子是她这一生做的最值得骄傲的决定。“无崖师兄,别来无恙。”诸葛离忧一身粗布麻衣,俨然一幅深山老妪打扮,可即便这样,岁月也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疮疤和皱痕,粗布麻衣也依然掩盖不了她当年绝代的芳华。否则,不会她和蔼的一笑,无崖子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一般,站在那里盯着人家看,一言不发。山玖月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推了推无崖子,他这才回过神来,朝诸葛离忧点了点头。“离忧师妹,好久不见。”本想喊离岸对诸葛离忧进行写忆的,来证实一下自己关于她和爷爷还有药王的故事的主观臆测。可离岸那分明就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她也不敢造次,只好作罢,无崖子说跟诸葛离忧有话要说,把她和离岸都支开了,她却任性偷偷躲在墙角,仔仔细细的看着无崖子和诸葛离忧的神情变化,企图从中揣度出什么来。无崖子在怀中鼓捣半天,她还以为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无崖子要把当年没有送出手的定情信物送给诸葛离忧。可他只是掏出了从圣姑那里拿来的药王的药典,递给了诸葛离忧。果然,诸葛离忧一见此物,神色忽变,竟有些颤抖的将药典接了过去。“云师兄多年前已经先走了,我找到药王庙时,只是拿了这个,想来,你们二人因为我的缘故,一辈子老死不复相见,实在是我造的孽。如今,人已经去了,还有什么误会,什么恨,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东西,你就留下,做个想念也好。”果然如此!山玖月无声叹息,想虽是因无崖子,而使得药王,诸葛离忧二人抱憾终生,可他又何尝不是伤心人呢?当初,诸葛离忧若是选择的是无崖子,或许结局又会不同。无崖子虽然会觉得对不起药王,可最终是敌不过他对诸葛离忧的爱的,若是诸葛离忧也选择了他,无崖子就不会让诸葛离忧愤然离去,最后,至少有两个人是可以幸福的。“能恨着也是好的,没有爱哪来的恨呢?”诸葛离忧轻轻翻开药典,一如翻开他们当年的那段美好时光。没有爱,哪来的恨呢?为了时时刻刻不要忘记,就算是恨着,也是好的。这世间,她一人将不会孤孤单单,老无所依。无崖子和诸葛离忧故人相见,难免有不少话要说,为此,无崖子决定多留些时日在云当谷。山玖月看着无崖子两鬓斑白,身子佝偻,的确已经是老了。他还有多少个年头在这世上,已经是屈指可数了,确实没有了年轻气盛那会儿的冲劲,再也不愿四处云游,放浪形骸。他累了,倦了,一直以来,心无所依,如今见了诸葛离忧,两人都已是鹤发身老,即将归土的暮年之人。他兴许是害怕,害怕自己说不定就死在了路上,空留一缕魂魄找不到她。他想在她的身旁,就这样守着她也好。又岂能是居住几日?大概是已经做好了老死于此的准备了。山玖月经历了太多旁人的生离死别,知道有一天会到自己身上,只是,她不愿在事情未到来之前去想它,如今见无崖子能够为自己找到一个安心的归宿,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只是,她没有料到,离岸竟也要离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