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风一直等到了天放晴,才见着了迟迟不见少爷归家,上山寻来的府里的人。随他们回府后,府里的老婆子们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一大池子温汤,还洒了不少中药在里面,让他泡着驱寒。他把从山中带来的白狐放置在炭火旁,这小家伙自打抓了他那一爪后显得格外温顺安静,若不是它还有呼吸,他真的要以为他捡了只狐狸尸体回来了。待他沐浴更衣后,就伺候着白狐,它的毛差不多烤干了,只是有些杂乱,他拿来了干净帕子给它擦身,将它置于腿上,又给它抚顺毛。它好像挺享受的,期间还无意识的伸出舌头来舔了舔他的手背。他也是好奇,狐狸的舌头怎么那么小。他轻轻捏着它的嘴,想仔细看看它的小舌头,结果有些惹恼了它,它伸出一只爪子,这回倒是没有抓伤他,只是轻轻的搭在他手背上,软软茸茸的肉垫搭在手背上的触觉很微妙。它好像在示意,叫他不要在这么招惹它了。他笑笑,放开了捏着它嘴的手,又按照它喜欢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帮它梳理它的毛。云裳迷迷糊糊时只记得一双温厚的手掌抱住了自己,那会儿她让天雷都快劈得灵魂出窍了,结果还让人给结结实实踩了一脚,差点没踩掉她的小命!所以她再被拎起时,她反手就给了那人一巴掌。当它都以为自己怕是挺不过来了,就准备那样痛苦凄冷的死去的死后,又被融入一个温暖的境地。那个地方像是不断有热源供应,她从来也没有处在过那样温暖舒适的地方,那温热的地方伴有隐隐约约的药草清香,还有“咚咚咚”的擂鼓的声音。再之后,她贪恋那难遇的温暖就心安理得的不省人事了。后来有感觉有人在恶意鼓捣她,她用手拨开了那让她不舒服的东西,之后又有温柔的抚摸。那是她跟着季海竹这四百年多年里未曾体会过的一种感觉,她甘愿在这种倦怠安逸中沉沦,但季海竹不会同意她沉沦,也不会施予她这样的温情。曾有一次,她和季海竹在屋外晒太阳,那天的阳光晒在身上格外舒适,让人的心也跟着懒洋洋起来。季海竹穿着一袭竹绿色的衣袍坐在藤椅上将书盖在脸上呼呼大睡。于是,她化成原型壮着胆子跳到了他腿上,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书下的缝隙中,他皱着眉垂眼瞧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继续睡觉。之后,她太得意忘形了,变回了人样后季海竹的腿就不能很好的让她躺着了,她就伸手准备搂着他的脖子,这是狐狸表示亲昵的方式。可季海竹当时就直直站了起来,她没有防备,就那样自他腿上滚到了地上。他叫她往后可不能这么得寸进尺,这样的事情,仅此一回,绝无二次。他说,这是心魔,是阻碍她修仙的最大障碍。之后,她就再也不敢和他亲近了,因为她清楚的记得他那时的眼神,冷若冰霜。云裳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团皱皱巴巴的白绸,稍稍抬眼往上看,则是一张靠的很近,正在沉睡的安静祥和的脸孔。这个人她记得,就是在树林里等着她经过的陈御风。若不是碰巧遇上她历劫,他恐怕是这一辈子都等不来她了。当时天雷滚滚,她被劈得六神无主,灵魂出窍的时候,呼唤的可是季海竹的名讳,结果老天却送来了他。她历劫,天雷当然只劈她,而他替她挡了去,对他虽说不上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元气是少不了要受损的。他这样,岂不是又叫她欠着他了?或许是她的动作惊醒了他,陈御风两眼微微睁开一条狭窄的缝隙,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状况,只觉得一阵清风拂面,脑子又昏昏沉沉起来,渐渐又昏睡过去。见他睡得踏实了,云裳才起身,替他盖好被子,下了床来。这才看到挂在墙面上的那副丹青,画里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她。“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句,他曾在她面前提过,至于这“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她倒是头一回见,亦是头一回听说。她虽然不是完全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但八成是赞美她的句子。都怪季海竹,平时也不让她看些人间词话,说是这人间的风花雪月只能令人徒生不必要烦恼,有这等闲情还不如多研习厨艺和法术。她走进看,却听见屋外传来的叩门的声音,遂隐到了画中。“少爷,少爷,醒了么?老夫人叫您去用晚饭,少爷?”糟糕!刚刚只是给他略微催眠了,如今他被人这么一惊扰,一定会醒。云裳的嘴角稍稍向下微抿起。屋外下人见自家少爷久唤不醒,轻轻推门进来,绕进房内,就看见陈御风正横卧在**,皱着眉,像是被人吵醒了,面带怒色的睁开眼来,起身看向他。“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是,是,少爷——”“还有何事?”陈御风微微挑眉。“少爷的胸前••••••少爷还是快些更衣去用晚饭吧。”下人说完,脸上浮现尴尬的羞红,急忙退出了房内,走出屋子。他们家少爷还真是••••••生性风流呢。昨儿个那么大的雨,他在外面淋湿了一身回来,可把老爷和夫人给吓坏了。虽不知少爷是去干什么了,但听得其他下人们窃窃私语时说过,少爷连日来出去,都是去寻一个美人。这回可算是寻找了么?刚刚随着他起身,那胸襟就敞开来,胸前那爪印,只要稍稍动动脑子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人不仅是寻找了,而且还发生了挺激烈的事情。都说他们家少爷,可是这阑干城内万千深闺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呢,自家少爷仪表堂堂,虽偶有涉猎秦楼楚馆,却都洁身自好,每每让那些带他去开荤的世家子弟们都扫兴而归,之后再去找乐子便不再叫上他了。就是这样,才更可贵,让多少女子望穿秋水也盼不到他们少爷这么个主儿。如今却••••••唉,不说了,少爷也是真值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不会有这样的需求,更何况对方又是少爷朝思暮想的女子,彼时一见面,那金风玉露一相逢,激烈也是在所难免的。贴心的下人还在给自家少爷开解的时候,陈御风已经当着云裳所在的那副话面前把衣服给换好了,最后束冠时,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急忙跑到床边,覆在**,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又掀起**蚕丝被单垂在床沿的流苏,朝床下仔细搜寻了一番。之后才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走到画前来凝视那幅美人图。“果然是薄情寡性的小畜生,给了我一爪后就什么也不留下,就逃之夭夭了。这和你倒是有几分相像呢,云裳,云裳••••••你除了给我留下了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了。既然是无缘再会,又为何要叫我遇见你,为何叫我一直记着你?”他自言自语的跟画诉苦,没有觉察到画中的美人此时正皱了好看的两弯蛾眉。云裳回到霄煌山时,季海竹早就知道了一切,对于她的出现一点儿也不惊讶,放下手中的书,偏头扬眉,抬眼望向她,招招手说:“云裳,过来。”云裳负气地走到他身前,从前习惯了仰视他,如今自上而下俯视他,也别有一番滋味。“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历劫之事?”“是。”“多早?”“打从你交到我的手里的那一天开始。”“所以••••••无论我那日如何呼唤你,你都不会来是吗?”“我季海竹的徒弟,若是连那小小的天劫都顶不住,又怎么能继续在我身边学习。”他朝石桌上另一个茶杯里倒了一杯茶,翠绿的两片新茶还在水里打着旋儿,有热气自杯中悠悠升起。“师父您还真是狠心。”她坐在石凳上,取了那杯刚刚斟好的茶,轻轻吹开了茶叶,抿了一口。“一般狠心,我不是替你作弊了么。”季海竹也喝了一口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师父你替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只记得那日我差点遭雷劈得魂飞魄散之际,没有看到师父你的身影。”“不是有人替你挡了后面的天雷么,不然,你怎会这时才回来?”他忽然抬眼,直直看向她。“师父你的意思是——”“既然人家替你挡了天雷,你该回去报恩才是,天帝允你百年时间去那位救你之人身边报恩,也算是一种修行。”“报恩有很多种方法,我为何要守他百年?”云裳霍然起身,逼问神情淡漠的季海竹。“也许,用不了百年。待他大限一到,回归黄土,你便功德圆满了。”在他的眼神施压下,她不得不又坐回了石凳上,看着亭外那方苗圃。“那日师父你说要送我一份大礼是不是诓我的?就只是为了把我骗去历劫。”她还有两个心结没有解开,在此之前她还不能到陈御风身边去,有些事情一定要搞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行。“你怎么会这样想?为师好歹也是个上仙,骗你一小丫头去历劫未免也太掉档次了。”“••••••”“正奇怪你刚刚怎么没问我要礼物呢,合着是在这儿生闷气。来,拿着,这个是为师送你的大礼,收好了,世间可就仅此一件。”“嘁,什么宝贝啊,说的这么神秘厉害。”云裳接过来一看,不过是一面没有手柄的园镜,和普通镜子没什么两样嘛。这不是诓她是什么?!这到底是在哪里随手捡了件别人丢弃不要了的镜子!“如何,可还称意?”“师父••••••恕徒弟眼拙,还真没看出来这镜子有何等了不得,能让师父你闭关一月余就为了弄出它来。”“啊,为师刚刚不是告诉你了么,它之所以了不得,就在于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送给你的镜子。”“••••••师父。”“你看,你没事的时候还可以拿照照镜子。”••••••哪面镜子不可以拿来照的?云裳喝完了杯中的茶,站起身,沿着石阶走下凉亭,转头看向独自一人坐在那儿饮茶的季海竹,第一次觉得他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寂寥,孤苦。“师父,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问。”“那日,倘若那凡人不出现,你是否••••••真的不会来救我?”季海竹久久没有回答,而云裳却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嘴角牵扯出一丝苦笑来,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却听到他在后面一本正经的回答到:“我会去救你。”她顿足,心里注入满满一股暖流,可随即他的一句话又让她瞬间如坠冰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他说:“你是我季海竹的徒弟,总不能让你落得个被雷劈死的低级死法吧。”季海竹,你就继续骄傲吧,信不信老子再也不回来茶水酒菜的伺候你!云裳气冲冲的消失在了季海竹的视线中。他凝视着她刚刚喝茶用的那个茶杯,人走茶凉,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