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之奇语未言尽,身子忽然重重往下一沉,整个人钻进地底,就那么——不见了!“他——”徐徐落于地面,夜璃歌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光秃秃的草地,“难道他还会钻天遁地不成?”“不会。”傅沧泓断然答道。“那怎么——”“只不过下面挖了些坑道。”“坑道?”夜璃歌兀自疑惑不解。“他早在这儿布好了阵势,准备以作万一,引敌将入陷用,我来此察看地形,发现了这下面的玄机,稍稍作了些改动,让他自己享用了。但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作大的更换,故而被他钻了空子。”“哦——”夜璃歌恍然大悟,“他这么跑了,会不会——”“不会,”傅沧泓再次解除了她心中焦虑,“方才那道焰火是退军的号令,杨之奇这人做事有个习惯——令出如山,虞军得令,必不会恋战。”“可是——”夜璃歌双眉微拧,“今日不战,并不代表明日——”“明日?”傅沧泓唇角轻扯,“明日你父亲增调的四十万援军,便会奔赴牧城城下,那杨之奇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再说——”“再说什么?”傅沧泓却只是故作神秘地一笑,没有答话——很多事,做归做,他却并不急着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邀功。夜璃歌却没有深究,长长舒一口气,面上笑靥,如花绽放:“如此说来,牧城之围已解?”“嗯。”傅沧泓颔首,收了照影剑,双手环抱于胸,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夜璃歌,“那么,你对我的承诺呢?”夜璃歌面上微微一红,难得地露出丝女儿娇态:“对恒王爷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尔,就这么急着讨情?”“别人,我不急,”傅沧泓走过来,握住她的柔荑,“但是你,我,不能不急。”“好了,”夜璃歌娇嗔着,甩开他的手,调头便走,“我早已经说过,三个月,你至少得给我三个月。”三个月吗?傅沧泓眼眸复深,侧头朝北边看了看。璃歌,三个月,在你的眼里,或者只是白驹一隙,可是于这无限江山,怕又将是,又一番改天换地,我,该不该等你,要不要等你呢?傅沧泓深思着,久久凝立不动…………危楼惊天。星汉灿烂。傅沧泓独自一人,凭栏饮酒。“怎么到这里来了?”悄无声息间,夜璃歌翩然而至。“等你。”放下酒壶,傅沧泓冲她微微一笑。“怎么?你知道我会来?”夜璃歌眨眨眼,走近他身边,拿过酒壶,自饮一口。“你当然会来。”傅沧泓自信满满,“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寂寞的人。”夜璃歌失笑,指指下方:“那里灯火灿烂,有美酒有佳肴,有无穷无尽的欢声笑语,我怎会寂寞?”“因为,那里没有我。”傅沧泓如是答。“你这个人……”眼波流转,夜璃歌那轻嗔的话语,却怎么也没能说出口。傅沧泓伸手,拈起她一绺青丝,缠在指尖,双眸仍旧深深地凝注着她,微微有些迷离:“璃歌,你知道自己有多美么?”“哦?”夜璃歌眉梢微微扬起,“所以呢?”“所以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一刻都舍不得。”夜璃歌微愣,旋即回过神来:“你要……走了?”“是呵,”傅沧泓颔首,眸中漾起淡淡惆怅,“北边有旨,命我速归。”夜璃歌沉默。这些年来,她从未涉足情场,是以,面对这样的情景,她亦,失了应对。对面的男子却已张开双臂,轻轻地,轻轻地,拥她入怀。只是略一迟疑,夜璃歌也伸出双手,轻轻环上对方的腰。这一个拥抱,有离别的轻愁,更多的,却是对彼此不动声色的承诺。“璃歌,”贴在夜璃歌的耳侧,傅沧泓语声轻浅,“你会想我么?”“会。”无比肯定的答复。“那么,请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等着我,等我的消息,抑或,等着我的到来,好么?”“……好。”夜璃歌的嗓音,有些飘忽,有些莫棱两可。傅沧泓更加用力地拥紧了她,深深吸气,足足半刻钟后,方才猛地抽出手臂,人,已经迅疾地掠出高楼,没入浓浓夜色中……“沧泓!”情不自禁地,夜璃歌喊了一声,微微探出手臂,几缕夜风从指尖穿过,却最终,归于沉寂……“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大婚事宜,着太子安阳涪顼、右军统领夜璃歌,速速还京!”在四十万大军抵达牧城的第三日,皇帝安阳烈钧的圣旨也到达军中,当着众将士之面宣读。聆罢圣谕的刹那,夜璃歌挑了挑眉——为什么?为什么她和安阳涪顼,离开京城不足二十日,皇上便下了如此急切的圣旨?“夜统领,请起吧。”正自迟疑间,那负责宣旨的宫侍近前数步,压低了嗓音道,同时迅疾将一封信,塞到夜璃歌手里。家书。是父亲的家书。将信掖于袖中,夜璃歌再次叩拜起身,无声退下。至房中无人处,方拆开阅看。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归。又是速归。皇上的圣旨,她或可迟疑,可是爹爹的手书……轻轻地,夜璃歌叹了口气——看来爹爹差遣这四十万大军来牧城,不但有解围之意,还有替换她的用心。回炎京么?回那个膏腴丰沃之地?“璃歌!璃歌!”安阳涪顼兴高采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马车已经备好,我们赶快上路吧!”收起心中那微微的不悦,夜璃歌仍将书信放回怀中,打开房门步出,也不理睬手舞足蹈的安阳涪顼,提步直往外走。“璃歌,”安阳涪顼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璃歌,你说父皇母后急着召我们回去,是不是为了大婚之事?”大婚?两个字,有如惊雷一般,在夜璃歌心头轰轰碾过。猛然地,她收住脚步,转头目光凛凛地直视着安阳涪顼,低沉着嗓音喝道:“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安阳涪顼唬了一跳,赶紧松开她的手,苦着脸委委屈屈地小声嘟嚷:“人家……不过瞎猜而已……”瞎猜?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没能释解夜璃歌心中的烦闷,反倒让其更加凝重。爹爹说过,他不会逼自己,一定不会。可是此事,关系到皇家的脸面,关系到太多的利害关系,就算爹爹不追究,皇帝安阳烈钧不追究,可,还有董皇后,还有朝中如许多文武权贵,还有——天下攸攸之口!想当日宣安殿上,她夜璃歌,可是当着所有璃国亲贵,外邦来使,默许了这桩姻事。倘若,倘若有人故意使计,有人步步紧逼,定要将这桩迫不得已的姻事,做成十足的事实,抑或者,另有人想借此大做文章,那她该怎么办?安阳涪顼该怎么办?璃国皇室,又该怎么办?夜璃歌惊住了。到底是她不谙政事,小视了这个中干系,到底是她太过于倚仗于父亲,或者是说,此前的她,根本没怎么在意,将来要嫁的,到底是谁。因为那时,她并不曾了解傅沧泓。所以,她默许了。她亦以为,凭着自己的能耐,这天底下,没什么事,她不可以。但牧城一战,杨之奇的出现,已经引起了她的危机意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是她夜璃歌,也有凤凰折翅,身受圈囿之时。不,她不能,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她必须,她必须——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一个鲜明的决断,乍然跃出脑海。“璃歌!”安阳涪顼眼中满是惶惑,伸手来扯夜璃歌的衣衫,“璃歌?”“我们走吧。”再抬头时,夜璃歌的神情已经平静如常。安阳涪顼笑了,亲亲热热地挽起夜璃歌的手,带着满心欢悦,朝城门的方向走去。终于,他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和他的璃歌一起。在牧城只呆了十日,可他早已憋出满肚子的火——这个破地方,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要玩的没玩的,他以后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数十万将士恭恭敬敬地立于道旁,目送他们的统领,和一身华衣的太子爷,登上马车,缓缓驶离了牧城……莫离镇。从这里,往东返归炎京,往北,就是——坐于马上,夜璃歌轻轻眯了眯眸。“前方就是驿站,太子爷,暂且歇息一夜,明日赶早儿再走吧。”传旨宫侍徐寿尖着嗓音道。“璃歌?”安阳涪顼却没下决断,而是掀起帘子,隔了车窗望向夜璃歌。“就依徐公公。”夜璃歌颔首。一行人这才进了驿站,卸马的卸马,打理的打理,而徐寿伺候着安阳涪顼,进了上屋。安阳涪顼向来娇生惯养,不经奔波,此际人困体乏,略略用了些糕点,一沾床边儿便睡了过去。入夜。驿站中一片岑寂,鸦雀无声。夜璃歌一身黑衣,悄然而出,牵出自己的爱马,转出驿站角门,直到步行了近半里,方才跃上马背,策缰而去。朝着北方。北极星所在的方向。他所在的方向。傅沧泓,我来了!来还你一份情,给你一颗心!夜璃歌,敢爱敢恨;夜璃歌,也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