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歌,我已经这样了,你还想要什么?为什么还要走?难道这天定宫还不够大吗?难道这北宏的国土,还不够辽阔吗?难道我所取得的一切,还不够满足你那颗,睥睨天下的心吗?你到底,想要什么?呼啸的夜风,将藏青色披风拉得笔直。男子双眸犀利,死死地盯着前方。前方。终于,他隐隐闻到风中那股淡淡的清香。是她的味道。是她发上的味道。身上的味道。他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夹-紧马背,遽速追去,快如电闪。耳听得身后阵阵急切的马蹄声,夜璃歌勒住了马缰。是他——?居然是他?终于,他靠近了她,枭寒双眸中,没有一丝温情:“回去。”夜璃歌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面前这个男人,是傅沧泓吗?他的确是傅沧泓,是她从不曾见过的,另一个傅沧泓。铁冷、专制、悍傲。一丝怒火,腾地在夜璃歌胸中燃起——傅沧泓,我是人,不是你的私有物,你有什么资格,如此命令我?她抿着唇不说话,那双眼里,满溢着无声的抗拒。傅沧泓阖上双眼,微微抬高右臂,身后疾冲上来的一万精骑,立即分散开来,将夜璃歌一行人,团团围住。“你——”夜璃歌瞪大了眼,“你这是在做什么?”“我要你——回去!”他加重了语气,冷冷重复。“回去?”夜璃歌冷笑,“回去做你的妃子?”他抬起眸,用一种森寒至极的目光看着她,看着这个他唯一挚爱的女人,一字一句,发自喉咙深处:“夜璃歌,别逼我。”……夜璃歌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有一刹那,她甚至生出后悔,甚至隐约感到,那一丝丝潜在的危险,正无孔不入地向她包抄过来。其源头,竟然来自于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她不禁轻轻打了个寒噤。这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她很不喜欢。因为她从小到大,从没怕过什么事,什么人。反而,越是强大的人,她越是喜欢去挑战,就像杨之奇。明明知道不敌,却偏偏迎头去撞。忽然间,夜璃歌调转了马头,二话不说,扬鞭便行。她不知道,正是她的这个动作,彻底地激怒了傅沧泓。身形高大的男子猛然跃起,如一只展翅大鹏,飞落到夜璃歌身后,一手绕过她的腰,扯住马缰,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夜璃歌愤怒了。真的愤怒了。这些年来她征战沙场,血管里自然有暴力的倾向。若果真动起手来,傅沧泓未必是她的对手。再加上对璃国的担忧,此时的她心急如焚,哪里还有余力,照拂他的感受?手腕一翻,一支袖箭射出,直钉在傅沧泓的小腹上。犀利的箭头刺穿胄甲,没入他的身体。突如其来的遽痛,让傅沧泓顿时松了手。夜璃歌抓住间隙,将他掀下马背,口内一声疾喝:“走!”那数十飞骑,跟在她身后,一路呼啸而去,竟然没有遭遇阻拦。因为谁都看得出,她对皇帝的重要性,谁都明白,这个女人不能伤。半匍在地上,一手捂着渗血的小腹,傅沧泓的心,生生坠入无间地狱——“若有我难,你当如何?”“若你有难,与尔共担。”“我不离开……”“我们,一起面对。”那些话,言犹在耳,如今,字字刺心。他蓦地站起身来,朝着那女子消失的地方,高扬着嗓音泣血嘶吼,一声声,叫的却都是她的名字:“夜——璃——歌——!”“夜——璃——歌——!”反反复复,无止无休,直到最后。“你——回——来——你——回——来——你……回……来……”他只是想她回来。如此而已。夜璃歌,要你留下那么难吗?要你爱我那么难吗?你到底爱不爱我,爱不爱我?看着那个神情几近癫狂的男子,火狼无力地阖上双眼。在这个忧伤的夜晚,他多么希望,多么希望他的王爷,从未遇见过那个叫夜璃歌的女人,即便他做不成皇帝,即便他……似乎不可能。没有夜璃歌,他已经死了。夜璃歌没有他,也已经死了。他们是因为彼此,才活到现在。若没有彼此,他们谁都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独自存活。他们相爱。他们真的很相爱。相爱得让我都忍不住满腹悲苦,满腹辛酸。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并没有什么特定的人,或者特定的事,阻止他们在一起嗬。只要她肯告诉他,她为何一定非要离去;只要他肯少那么一点偏执,帮她达成心愿,那么此后所有的干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劫难,都可以避免。夜璃歌要的,是整个璃国的平安。作为深爱她的男子,他应当助她达成良愿。傅沧泓要的,只是她心中那丝温暖,作为深爱他的女子,她应当给予他这份完满。可是他们都没有。她太焦虑于璃国的平安,因为这份焦虑,她选择将他推出心门之外,惹出他的滔天怒火,焚灭江山;——你要璃国平安,我就彻底毁了璃国,没有了璃国,你就再没有理由,离开我的身畔;她要璃国平安,璃国却因她遭受灭顶之难,他的愤怒,酿成了她一生最大的愧疚,最大的仇恨,最大的不甘——从此,她将杀死这个男人,当成自己生命中,最忠烈的誓言。爱到如此地步,令人心碎的同时,也令人无言。或许当初不相见,生命虽遗憾,却不至于惨然;或许岁月轻擦肩,遗失了爱情,却换得一生平淡。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有谁算得准?有谁料得到?四目交错的刹那,就注定了沧海,注定了桑田。“皇上……”火狼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回去吧……”傅沧泓却只是痴痴地凝立着。用一身的冷寒,将自己和整个世界分裂开来。他一直是个太孤独的人。一直是个被孤独包围的人。他一直苦苦地在寻找着,一个能与自己灵魂锲合的人。曾经,他以为自己找不到了,所以他游戏花丛,过遍千红却片叶不沾。是情是欲,他一直,分得太清太清。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动情则罢,若是动情,不是花开圆满,便是伤己伤人。上苍没有薄待他,从天而降夜璃歌。上苍亦没有厚待他,夜璃歌,从他面前,轻轻飞过。恍若烟花一梦。恍若流星满空。美丽灿然,却是,转瞬即逝。若他是普通男子,也还罢了,大不了伤一阵子心,以后该干嘛,仍然干嘛去。可他是帝王,他有权利,他有军队,他有整个强大的北宏。这个世界上,有谁能阻止他,去追求一份自己想要的爱?没有。所以,该来的,终将到来。在北宏边城,夜璃歌倏地勒住了马缰。她是个头脑聪敏的女人,若非当时情急,有些事,她定然能发现异样。“杜衡。”她转过头,目光清冷地看着那个随后跟来的男人,“你骗我?”杜衡猛然一震,继而飞快收起眸底那丝波动:“太子妃此言何意?”夜璃歌咄咄逼人地注视着他:“璃国没事,对不对?”一抹惊悸快速划过眼瞳,杜衡下意识地摁住腰间剑柄,又是震骇又是敬佩——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是谁的主意?”夜璃歌霜冷容颜,字字如冰,“董皇后?还是——夜天诤?”——她果然是气狠了,连老爹的名讳都顾不得了,开口便是——夜天诤。“这重要么?”她聪明,杜衡可也不傻——他要是承认,估计会被夜璃歌立马卸掉两条胳膊。“好,好,”夜璃歌双眸喷火,又一次拨转了马头——她一心一意为了璃国,可是她的家人,她的亲人,还有那些所谓重视她的人,却在一次又一次地欺瞒她!他们,甚至还比不得一个真心真意的傅沧泓!杜衡眯起了双眸,临行前皇后的叮嘱言犹在耳——夜璃歌,倘若你决意再去找他,那就怪不得我了!右手一抬,一抹银光飞出,不偏不倚,打在夜璃歌的后颈上,她轻嘤一声,倒栽下马背。打马近前,杜衡翻身腾下,轻轻将夜璃歌抱起,凝视着她美丽的容颜,眸中划过丝复杂的情愫——太子妃,请不要责怪属下,属下也是万不得已。我知道,傅沧泓爱你,你也爱傅沧泓,可是现在,你还不能离开,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爱便去爱。因为你,不仅仅是炎京凤凰,不仅仅是璃国的太子妃,你的身上,还藏着一个攸关璃国存亡的绝秘……以前只有安阳烈钧、董皇后、夜天诤知道,现在只有董皇后、夜天诤,和我知道的绝秘。你做不做太子妃,不重要;你爱不爱太子,也不重要;甚至你在不在璃国,同样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十岁那年,短暂失去的一段记忆,你必须将它想起,必须将它完全复制出来,然后,你才可以离开……在这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