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夜璃歌终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傅沧泓的表情瞬间凝固。可却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一旦夜璃歌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意味着,她的决定无可逆转。只是,难道他们,注定要在这样的分分合合之中,永无何止下去吗?“我——爱——你。”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一字一句地说。夜璃歌没有答话,踮起脚尖,再次深深地吻住他的唇,有很多话,盘亘在心头——沧泓,我也爱你,正因为爱你,所以不想给你带来更多的困扰,若我此时留下,璃国与北宏之间的战端,将不可避免……还有,不管我走到哪里,始终觉得身后有某一股力量,在窥视着自己,逃不开,摆不掉,我必须,查出这般力量的来源……当然,你也可以说,这些都不是理由,可是,身为皇帝的你,要如何面对外朝臣子的指责,要如何面对天下攸攸之口?我必须解决璃国内部那些纠纠缠缠的问题,我必须……目光一闪,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很久以前便诞生雏形的主意……傅沧泓一瞬不瞬地注意着她的面容,抓捕着她每一丝神情的变化,藉之猜度着她的想法……“璃歌,告诉我实话好吗?”抬起手,他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实话?什么实话?”夜璃歌一怔。“你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你——”夜璃歌眸中刹那盈-满惊诧,“秘密?”“是的,”傅沧泓无比肯定,“这些日子以来,我反复想过,董皇后在炎京城门前的截杀,夜司空在琉华城中的劝阻,还有上次陪同你来宏都的杜衡,他们的神情,都有些难言的古怪……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丝毫觉察吗?”夜璃歌屏住了呼吸,长睫微微颤抖着。她是个聪敏之人,这些微小的情节,自然是逃不过她的眼睛,只是她向来不怎么在意罢了,此时被傅沧泓这么一提,所有的迹象就像串珠一般连接起来,而裹在内里那根越来越清晰的线……一阵惊悸从夜璃歌心头划过——难道说,当初父亲之所以答应与皇室联姻,不单单是为了安阳涪顼?内里,还藏着别的缘故?如此一想,她愈发地不安起来。“就连你,也不知道?”傅沧泓的面色凝重了。“嗯。”这次夜璃歌再没有欺瞒,很诚实地点头。“那我,绝对不会让你回去。”傅沧泓斩钉截铁。“可是……”一向坚执的夜璃歌眼中,居然闪过丝犹疑。“可是什么?”傅沧泓极其不悦地皱起眉头——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她这样,把很多事藏着瞒着,不与他商量。夜璃歌也蹙着眉头——她倒不是有意瞒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果,”黑眸转动了两下,傅沧泓口吻坚决,“你非要回去,那我跟你一起。”“你说……什么?”夜璃歌震愕至极地抬起头。“我和你一起。”男子的声音带着金属的质感,“从此以后,天涯海角,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那座堆垒在胸中的堡垒,轰然倒塌,股股炙烈的岩浆滚泄而出,化作阵阵狂涛,冲击着夜璃歌的胸膛——等了若许多年,盼了若许多年,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声儿?“沧泓——”顾不上其他,她猛地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中,那些怨怼,那些痛苦,那些绝望,顷刻间烟消云散,幸福和甜蜜迅速地弥漫开来……一向坚强的夜璃歌,终于露出了她最小儿女的一面,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沉浸在爱里的女人,他也只是一个沉浸在爱里的男人,他们尽情享受着爱的甜蜜,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明里暗里,潜伏着的所有危机……天色黑尽之后,夜璃歌将傅沧骜叫进了寝殿,于灯下看去,面前这两个男子愈发地相似,几乎难分伯仲。“你们——”她瞅瞅他,再瞅瞅他,终于忍不住道,“不会是孪生兄弟吧?”仿佛一道电光,划过混沌的天空,照亮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角落。傅沧泓举起的手顿在空中,转了头去瞧傅沧骜,而傅沧骜则咧嘴傻笑:“兄……弟?”兄弟?兄弟?!兄弟?!!!!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浪涌上心头,就像长途跋涉的旅人,看到山巅之上,那座名为“家”的小破屋中,散发出的朦胧灯光。可是这股天然的热切,却很快被傅沧泓压了下去——不管傅沧骜是不是他兄弟,现在都不是探究,更不是公开的时候。倘若他是……不单身份明朗会引起连串风波,而且他的身上,只怕也藏着些他不知道的事。很多事,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傅沧泓很明白这一点,他现在关注的所有重心,都在夜璃歌身上,只有解决了夜璃歌的问题,他才能抽出心思来想别的。“你走了,北宏怎么办呢?”夜璃歌也把心思从傅沧骜身上转回。“有火狼在,有吴铠在,北宏现下还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吴铠?”夜璃歌双眸微亮——她还记得那个有勇有谋,却深藏不露的沙场猛将,一条妙计顿时浮上心头。“你——想到了什么?”傅沧泓显然也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微微带了丝兴奋,道。夜璃歌想了想,方慢吞吞地开口:“我想,见见他。”“什么时候?”“今天,夜里。”“这么快?”傅沧泓有些不乐意地皱起眉头。“怎么?”夜璃歌拿眼睨他,微微带了丝调笑的意味,“吃醋了?”“当然,”傅沧泓好心情地挤挤眼,“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心爱的女人,半夜三更跑去其他男人房中?”“不放心的话,跟我一起去好了。”夜璃歌轻嗤。“放心,放心,”傅沧泓赶紧打着哈哈。“既这样,你好好看着他,我去了。”夜璃歌交代完毕,刚要动身,胳膊却被傅沧骜一把抓住。他盯着她,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我,我——去……”“乖,”夜璃歌伸手拍拍他的头,“听姐姐的话,呆在这儿。”“我……去。”傅沧骜再次重复,嗓门儿虽不大,却透着股犟劲儿。“这——”夜璃歌为难了,侧过头去看傅沧泓。想了想,傅沧泓道:“罢了,就让他一起去吧,歪好,我也不怎么放心,有他在,反而妥当了。”夜璃歌无奈,只得带着傅沧骜一起,离开了龙赫殿。张开双臂,傅沧骜依然如大鸟般,托起夜璃歌,遽速飞向皇宫的高墙之外。很快,两人便来到吴铠的将军府外,落下墙头,夜璃歌嘱傅沧骜藏于树后,自己仔细辨认了一下四周的地形,朝厢房的方向而去。让她颇为惊异的是,房中竟然还亮着灯光,立于门外,夜璃歌沉吟半晌,正要抬手敲叩,那门却从里向外,吱呀一声,开了。吴铠披着件睡衣,立在门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夜姑娘,好久不见。”“你——”一丝惊愕从夜璃歌眸底划过,“知道我来?”吴铠笑笑,却不解释,往后退了一步:“夜姑娘,请。”提起裙幅,夜璃歌迈进房中,但见一张简朴的卧榻旁,竟立着半壁子书,密密挨挨,怕有数千册之多。“吴将军……果然博学。”夜璃歌忍不住赞了声。“再博学,只怕也不及夜姑娘半分。”吴铠自谦了一句,将夜璃歌让到桌旁,直接开门见山,“有什么见教,说吧。”“爽快!”他这性子,让夜璃歌极是喜欢,“璃歌此来,只为有一事相托。”“说。”“宏都的安危。”“哦?”吴铠挑起眉头,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她,看得夜璃歌有些不自在起来。“夜姑娘——”吴铠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极轻极慢,“不知这一次,你又拿什么,来与我交易呢?”交易?“吴将军,”夜璃歌摆正了脸色,“作为堂堂男子,北宏最出色的将军,你的眼里,就只有,交易吗?”“嗯?”吴铠冷冷地注视着她——他下这么一着,其实是为了扳回上次输的那一局——想他吴铠,沙场征战数十年,竟然因为一本《兵道》,而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出的话绝不食言,但他心里,多多少少有几分不爽,今儿个好容易抓住机会,自然要反将一军,二则,他也要借此机会,摸摸夜璃歌的底,傅沧泓的底,看看这一对年轻的龙夫凤妻,到底有无能耐,稳坐北宏权力中心的那把交椅,值不值得他傅沧泓为之效忠。夜璃歌定定地站立着。有着数年军旅生涯的她,自然摸得清面前这男人的想法——仗恃军功在身,比旁人自多三分傲气,有时候即使面对至尊之人,也想着待价而沽。能待价而沽,就很好。怕的是对方不肯待价。“若此番事毕,北宏京郊十六州的兵马,尽归将军掌管,如何?”吴铠大大地震住了。这女人,好气魄!这样的话,只怕连傅沧泓本人,也说不出口。京郊十六州,乃是北宏的政治、军事重地,驻扎着虎军、飞骑军、黑豹军等二十余支军队,共计七十余万,这女人居然一开口,就悉数给了自己?“为什么?”“我,相信你。”她的坦诚,如一柄犀利的剑,径直刺入他的心窝,不是痛,而是火辣辣的热。士,为知己者死。只是他征战一生,从未想到过,自己的知己,不是傅今铎,不是傅沧泓,不是这满朝文武中的任何一个,却是——来自异国他乡的夜璃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