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终于,夜璃歌收起眸中冷色,一声沉喝。安阳涪顼浑身一震,当即笔直站起。“带你去元京,不是不可以。”夜璃歌口吻生硬,“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不许再伤害你自己!给我活出个男人的样子来!”“是!”安阳涪顼响亮地应道。“夜方。”“属下在。”“好好保护他!”“是!”经过这番小小的波折后,一行人再次踏上前路。很长一段时间,夜璃歌再没有作声,只是大步大步地朝前走,但她的脑海里,却起伏着阵阵巨浪。还有深深的疑惑。为什么自己在战场上的杀伐果决,用来解决“感情问题”,就变得一塌糊涂?是她狠不下心?还是这些个男人抓住了她的弱点?她有弱点吗?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弱点的女人。也许,自从遇见傅沧泓的那一刻起,她潜抑多年的女性意识才开始复苏——这种感觉,开始的时候让她十二万分地抗拒,下意识地抗拒做一个女人——也许在她自己的认知中,也觉得女人是柔弱不堪的,是不值得去理会的,只身闯荡多年,她将自己和普通女子俨然区分开来,事实也是如此——但是,当一个极度坚强的女人遇上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情况也许会很尴尬——连她自己,都不知该把自己放在哪里,更不清楚该如何去理清这一团乱麻的关系。偶尔想想,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两袖清风来去自由,哪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儿。夜璃歌在想着自己的问题,身后那些男人也在想着他们的问题,有些关于夜璃歌,有些关于他们自己,还有些,则比较莫明其妙。“驾,驾——”前方的黄沙道上,忽然响起阵阵马蹄声,傅沧泓反应最为迅速,身子一闪,已然挡在夜璃歌的面前,夜璃歌先是一怔,继而摄唇一声唿哨,夜方立即招呼着所有人,跳进路边的土壕里,隐藏起来。蹄声渐近,马上之人似乎没有留意到他们,纵缰而过,快速消失在远处。直到尘埃落定,傅沧泓方才第一个探出头来,确定四周并无危险,然后对其他人示意。重新回到地面上,夜璃歌立即作出判定:“是虞兵?”“嗯,”傅沧泓点头,双眸深凝,“而且,是杨之奇的嫡系。”夜璃歌面色微沉:“看样子,我们得加快行动。”“不必着急,”傅沧泓表现得格外镇定,“现下新帝刚刚登基,而杨之奇又深得新帝之信赖,断不会在此时贸然发起任何的军事行动。”略一怔愣,夜璃歌随即微微点头,紧绷的心弦也随之稍松。“我们仍依照原计划赶往元京,先在京郊安顿下来,然后由我联络密探,得到详细情报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安排。”一股暖流,悄悄从夜璃歌心扉间淌过,她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几步开外,安阳涪顼再一次攥紧双手,眸底浮漾起深深的妒色——他嫉妒了!他真的嫉妒了!为什么那个男人,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完美,而他却一无是处!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困难都能解决,并且总是能先一步觉察出她的心思,并及时作出反应——可是他呢?纵然他能感觉到她在想什么,却一点都帮不上忙!懊丧、泄气、委屈……千般滋味在心头打滚,却被他理智地压了下去。是的,他理智了,不会再像第一次前往牧城那样,毛手毛脚,冒冒失失,浮皮潦草,不懂装懂。他的确在暗暗地努力,想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符合她心意的男人,尽管这对于他而言,真的很难,可是他愿意全力以赴。纵然不为夜璃歌,也为了璃国。璃国。在这段漂泊江湖的日子里,他终于看到了皇宫之外的世界,看到了一些被贫困、饥饿、疾病煎熬的百姓,这是一个与华丽皇宫截然相反的世界,它那样俗陋不堪,却也那样生机勃勃……直到这时,他的心中方才诞生了一种名为“责任感”的情绪,意识到自己将是这个国家的主宰,意识他的强大与否,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命运,可以说,这是他男性力量的觉醒,连日以来,他的脑海里总是会响起夜璃歌的话——“安阳涪顼,你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他记得她说这话时的眼神,清冷之中,带着一丝丝的期望。当时,他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最近,他脑海里的那个答案,才慢慢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他要变强。唯有变强,才能守护璃国,才能……得到夜璃歌。可是,该怎样才能变强呢?文韬?武略?他哪一样都拿不起来啊。每每拿自己与傅沧泓相比,他就越想越泄气——他们明明年纪相仿,一个却样样出众,自己却处处平庸。“公子。”夜方的轻喊唤回他的思绪,“上路了。”“嗯。”安阳涪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迈开脚步。两天后,他们到达了元京,依照傅沧泓的安排,先在城郊随意寻了处空闲的农家小院安身。夜幕降临。吃罢晚饭,傅沧泓收拾妥当一切,便欲往城中去。“沧泓,”夜璃歌将他叫住,“……要我,陪你吗?”“不用。”傅沧泓微微一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这点儿事,还难不住我。”夜璃歌眸中却忧色不减:“千万不要低估任何对手,你还是小心些吧。”傅沧泓再没有说话,只是凑唇在她额心一吻,继而转身大步走出。默立在门边,夜璃歌对着苍茫夜色看了良久,方才回转屋中,不想却恰恰对上安阳涪顼湛亮的双眸。两人一时无语。这情景……的确教夜璃歌心中很不舒服——也许,留下安阳涪顼真的是一个错误,她从来不打算伤他,但却时不时都在伤他。……很头痛。“都休息去吧。”好半晌,夜璃歌方才言道。众人悄无声息地离去,各进各的厢房,夜璃歌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轻轻掩上房门,但却没有真去榻上安睡,而是默默坐在窗前,她拿定了主意,一定要等到傅沧泓平安归来。“叩叩……”门板上忽然响起两声轻击。“谁?”回答她的,是一阵轻轻的喘气声。夜璃歌起身,拉开房门,不怎么意外地,看见安阳涪顼立在暗影里。侧过身,她让他进屋,再掩上房门。“我能……陪你吗?”半晌,他鼓起勇气道。夜璃歌默然,只是轻轻一颔首。于是,两个人一起在窗前坐下,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你在担心他?”“是。”夜璃歌倒也坦承不讳。“如果去的是我,你也会担心吗?”“会。”安阳涪顼不作声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的心却出奇宁静——是因为他们俩单独在一起?抑或,是他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进入了她的世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夜璃歌开始焦躁起来,不禁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他会回来的。”安阳涪顼忽然说。转头瞅了他一眼,夜璃歌继续自己的动作。空气渐渐变得凝重,就连安阳涪顼,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压力。“吱——”房门颤响的刹那,夜璃歌已然奔出,尽管不出意外地看到提剑而入的傅沧泓,她的眸中还是瞬间涨满真心实意的惊喜,仿佛,看到他平安,已然是这世上最宏大的幸福。傅沧泓笑了。原来,这就是被人等待的感觉吗?不着痕迹地敛去得意,他泰然言道:“查过了,元京城中平安无事,明天晚上,我们可以潜进皇宫,去见虞琰。”“潜进皇宫?会不会有危险?”不待夜璃歌答话,安阳涪顼的声音已然从后方传来。看到乍然从夜璃歌房中走出的他,傅沧泓面色顿时一沉,适才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安阳涪顼眸中闪过丝挑衅,目光凛凛地逼视着他,分明是想加深他和夜璃歌之间的误会。但傅沧泓是何等精明的男人,立即看穿了他的心思,迅疾收了怒气恢复淡然:“我有把握,虞琰绝对不会胡来。”“你能用项上人头担保吗?”安阳涪顼咄咄逼人,持续发起进攻。娘的!傅沧泓心中光火,几欲脱口痛骂,可看看夜璃歌的脸色,还是忍住,不去理会安阳涪顼,只看着夜璃歌:“你相信我吗?”“嗯!”夜璃歌刻意加重语气的回答,让傅沧泓顿时心花怒放。“你就那么信他?”安阳涪顼却嚷嚷着冲过来,硬生生塞进他们两人中间,“要是他存心欺骗你呢?要是他的手下办事不力呢?”“涪顼!”夜璃歌拧起眉头,轻斥,“不要胡闹!”“我怎么是胡闹!”安阳涪顼的确浮躁了,“虞国和璃国交战多年,彼此结怨已深,倘若你的身份被他们识穿,那该怎么办?”这话——夜璃歌不由一怔,看向他的眼眸随即深了。她眸中无声的赞许,显然鼓动了安阳涪顼的勇气:“要去,也是夜方去,你不能去。”“不行,”夜璃歌轻轻摇头,“夜方并不熟悉虞国的情况,他说服不了虞琰的。”“那——我去?”安阳涪顼突发奇想。“你要是想去,也成,”旁边傅沧泓凉凉地道,“只要到时候别被吓得胡言乱语就行。”安阳涪顼顿时涨红了脸,身子不停哆嗦,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夜璃歌先拉拉傅沧泓的衣袖,示意他安静,然后安抚性地对安阳涪顼道:“我保证,平平安安地回来,行吗?”“要是虞琰不同意停战呢?”安阳涪顼再次提出质疑。这一下,夜璃歌亦沉默了——的确,谁都没有把握,能令虞琰同意罢兵。微微侧头,夜璃歌的目光落到傅沧泓脸上。“在虞国所有宗室之中,虞琰的见识气度是最出众的,只要晓以利害,他定然会罢兵。”傅沧泓言辞凿凿。“这可是你说的!”安阳涪顼终于第一次正眼去看他。“是!”“要是谈不拢呢?”“那我就立即割让三座城池给璃国!”“好!”安阳涪顼的后背挺得笔直,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王者的气度,“我们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傅沧泓唇边的冷笑更加浓烈,“难道,你有胆量与朕一赌?”“赌就赌,谁怕谁啊!”安阳涪顼正巴不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让他在夜璃歌面前“大翻身”,把傅沧泓彻底给比下去。“朕倒是没有问题,怕只怕,太子殿下未必能做得了璃国的主!”“傅沧泓!”安阳涪顼出离地愤怒了。傅沧泓根本不理会他,转头去看夜璃歌——在他看来,安阳涪顼的反应如同一个幼稚的孩子,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夜璃歌却选择了缄默——也许,让安阳涪顼栽一个跟斗,也不错?“怎么样?”安阳涪顼又开始叫嚷。“好,”傅沧泓脸上显出一股子沉静,“朕,跟你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