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步进,躬身而立。“文慎志?”傅沧泓迅速平复情绪,拿起御案上的《开天运谱》,“这书,是你呈上来的?”“是。”“著书者是谁?”“梁述。”“此人,是何身份?”“无官无职,只是一个寻常的私塾先生。”“私塾先生?”傅沧泓颇觉有些意外,“你立即出府去,将他领至此处,朕有话细询。”文慎志却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怎么着?还要朕再说第二遍?”“启禀皇上,那梁先生,颇有几分怪诞脾气。”“哦?”傅沧泓的眉头掀了起来,“怎么个说法?”“除教授学生外,多半时间,他都在外游历,要找到他,着实不容易。”“那你就去他家等着。”傅沧泓微微有些上火。“是。”文慎志答应一声,正要退下,却蓦然听得一声清唤:“慢着。”文慎志停住脚步,转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御案后那个美丽的女子。夜璃歌站起身来,抬步绕过御案:“你可知道,梁先生的家宅在何处?”“小的知道。”“那好,咱们走吧。”“走?”文慎志却有些错愕。“璃歌,”傅沧泓忍不住道,“你这是——”“求贤访能啊。”夜璃歌淡然答道,仿佛一切再顺理成章不过。“我跟你一起去。”文慎志不由得张大了嘴——他从很多人口中听说过,这位皇帝行事作风强硬,独断专行,未料却会因一个女子而改变主意,看来——“愣着做什么?”傅沧泓的斥声,将他思绪唤回。文慎志赶紧躬身行了个礼,转头朝门外行去。刚至大门处,十几名禁军手摁腰刀围过来,为首之人单膝跪地:“皇上,是要出门吗?”“各归原职,不必相随。”傅沧泓一摆手,沉声吩咐。“这——”禁军队长眼里闪过丝犹豫。傅沧泓拉起夜璃歌,已然从他面前走过。……“皇上,”在一条小溪涧边,文慎志停下脚步,抬手指着石桥对面的茅草屋,“那就是梁述的家。”傅沧泓和夜璃歌对视一眼,联袂踏上石桥,越过溪涧,行至茅屋前,却见那茅屋的门并未上锁,只是虚虚掩着。抬手推开门扉,里面的一切顿时尽收眼底——四壁俱是竹墙,上面挂着雪白的字幅,还有画轴,中间地儿一张桌案,陈列着文房四宝,以及一本翻开的书册。夜璃歌绕到案后,凝目一看,原来是本《坤鉴》,心内不由微微一惊——师傅原平公曾经说过,此书早已失传,而且所载内容极其晦涩难懂,不曾想自己竟然能在此处看见。“此人,”傅沧泓细瞅着这房内布置,却自有一番感慨,“倒是耐得住寂寞。”“皇上,请用茶。”文慎志像是对此处甚为熟悉,亲自沏了两杯茶,恭恭敬敬地奉上。傅沧泓看时,却见那茶碧绿而清透,却散发着淡淡的苦味,随意呷了口,便将杯子放在桌案上。“文……慎行是吧?”“是。”“朕……算是微服私访,不必用敬称,只呼公子吧。”“是,公子。”“也不知这梁述,几时才回来?”傅沧泓正自顾自说着,不防见夜璃歌提笔,在素雅宣纸上写下四行诗。雅士居篱庐,心远山外山。问君何能尔,怜取天下寒。“璃歌,”傅沧泓忍不住道,“你写这样的诗,难道就不怕,得罪于他?”“倘若他真被我这几句诗给得罪了,便算不得是什么雅士,至多,不过是沽名钓誉的世俗中人。”“说得好!”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称赞从屋外传来,继而走进个身材颀长的布衣男子。“闲云先生。”文慎志一抱拳,继而介绍道,“这是傅公子,这是……夜小姐。”男子神情从容自若,甚是洒脱,当胸一揖:“见过两位。”“你——”傅沧泓上下打量他一眼,“可是梁述?”男子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原来两位是来寻梁先生的,可惜了,梁先生不在。”“他去哪儿了?”“在下也不知道。”一听这话,傅沧泓眉梢微扬,脸上浮起几许不悦。“闲云先生,”夜璃歌踏前一步,“也是来找梁先生的么?”“那倒不是,”男子摆手,“我来,是因为前儿个得了件宝物,不知底里,故此前来,想请梁先生一起参详。”“不知夜某可有幸观之?”“这个自然。”男子说着,从袖中摸出个锦盒,置于案上,轻轻揭开盒盖。夜璃歌凝神看时,但见里面放了个黑糊糊的东西,且长满暗褐色的锈,非金非银非石,一时间竟判断不出,是什么材质。“这——”文慎志和傅沧泓一起围过来,仔细端详了一小会儿,亦无从判断。“敢问闲云先生,是从何处得到此物?”“一月前,我在夜魁国的冥山游历,于一间嘛庙中得到此物。”“嘛庙?”傅沧泓眼中闪过丝惑色,“是什么?”“哦,是夜魁国僧人们落发修行的庙宇。”傅沧泓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他素来对这些事毫无兴趣,正要侧身离开,却见夜璃歌拿起那物事,放在掌中细细地把玩着。“你在看什么?”“这东西上刻着字。”夜璃歌用一张柔软的丝巾,将上面的锈渍拭去,果然露出几行极细小的字。忽然,她面色骤变,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怎么?”夜璃歌摇摇头,将物事放回盒中,眸光转向闲云先生,神色变得无比凝重:“我奉劝你,最好将此物送回原处。”“为何?”闲云先生却没有被她吓住,反而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不为何。”夜璃歌眸隐戾色,忽然伸臂,拉起傅沧泓的手,“我们走。”“闲云先生,告辞告辞。”文慎志冲着闲云先生一抱拳,转身跟了出去。茅屋里安静下来,闲云先生的目光穿过门扉,直到夜璃歌的身影完全消失,唇边方绽出一丝幽谲的笑:“夜…璃…歌……”“璃歌。”转过竹林,傅沧泓再也按捺不住,“你为何走得如此匆忙?”“……回去再说。”夜璃歌却不想解释,略略放缓步速,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沉郁。……滦阳官衙。“现在可以说了吧?”“那是一颗魇头。”“魇头?”“嗯,”夜璃歌看了他一眼,“大概,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是。”“所谓魇头,是被僧侣们收服的妖物,一旦被释放出来,将具有极大的破坏力。”“妖物?”傅沧泓闻言,不由扯唇一笑,“你竟然相信这些?”“我也不想相信,”夜璃歌脸上的肃色一分未减,“但是——你知道一千年前的有琼国,是怎么灭亡的吗?”傅沧泓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这魇头和有琼国的灭亡有关系?”“是,”夜璃歌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师傅六道曾经对我说过,在一本古籍里,记载有关于魇头的传说,有琼国的第三十八代国君,正是因为被魇头缠身,所以才变得凶残暴虐,最后失去人心,也失去天下……”“第三十八代国君?也邪宁明?”“对。”“魇头缠身?是怎么个缠法?”“我也不清楚。”夜璃歌摇头——在小茅屋里,她只是出于一种本能,将傅沧泓给拉走了——面对闲云先生双眼的刹那,她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人,将来会威胁到傅沧泓的生命。她不知道自己的直觉为何如此强烈,强烈到她还没来得及控制,便下意识地作出了反应。“我不管什么魇头不魇头。”傅沧泓张臂将她抱住,“只要我们在一起,便什么事都不足惧。”夜璃歌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肩上——她也多么希望,世事能遂人愿。夜色完全沉黯下来,待夜璃歌睡熟,傅沧泓一个人出了屋子。后院密室中。“火狼。”“属下在。”“你亲自去城郊一趟,务必找到一个别号闲云先生的男子,将他——”“是。”火狼一闪身,立即没了影儿。昏沉暗影里,傅沧泓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攥紧——璃歌,璃歌,我不会再让任何威胁我们感情的事发生,更不会让任何威胁我们感情的人,靠近我们!不管对方是人,是神,还是魔!……第三十三卦,凶。看着地面上卜出来的卦象,也邪炙眼里闪过丝谑色。手捏下颔,抬首看向高空中那轮苍寒的月轮,也邪炙忽然笑了——傅沧泓,看样子,你比我想象中,更适合做一个魇主。人之魇困,皆因心魔,心魔越重,魇性愈烈。视线转向旁边的锦盒,他的大脑急速飞转起来——该在什么时候,让这灭世之魅,发挥它应有的破坏力呢?北宏?金瑞?虞国……这天承大陆上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有琼国的山河!让他们叱咤风云一千年,是时候,应该分久必合了!只是,这一统江山的人,却未必是他们!“哈哈哈哈……”苍凉的笑声有如狼的嘶嗥,飞向四面八方!好重的戾气!一路寻来的火狼不由蹙紧眉头,一手紧紧摁住刀柄。将身子隐在一块半人高的山石后,他微微探头,但见夜色掩映下,身着白衣的男子轩然而立,披散的黑发随着夜风飘扬。颗颗汗珠从鼻梁上浸出,像是有一股股强大的压力,蓦然朝他涌来,压得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丝毫不能有所作为。白衣男子忽然转过了头,深漩双眼里,跳动着幽蓝的火焰。火狼的心跳蓦然停滞,幽影晃过,转瞬间已没了踪迹。“不死不灭,不消不散,无象无形,无法无天。”十六个字,仿佛如诅咒一般,深深地刻进火狼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