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南宫筝,回到碧倚楼中,夜璃歌坐在妆台前,陷入深深的沉思。董皇后遣南宫筝来摄政王府,到底有何用意?是为了安阳涪顼,还是向自己示威?南宫筝……她的介入,对璃国皇室,对璃国的未来,将会意味着什么呢?罢了,先不理会,还是治好安阳涪顼的伤要紧。……“今日好些了吗?”看着榻上男子,夜璃歌嗓音柔和地轻声问道。掩唇咳嗽两声,安阳涪顼勉力答道:“好,好些了。”扶他坐起,夜璃歌手执药碗,一匙一匙地喂给他喝,安阳涪顼慢慢吞咽着,眸光却始终紧凝着她的脸庞。对他而言,在摄政王府的这些日子,无疑是他过得最快乐的时光,他可以时时刻刻地看到她,可以离她这么近……纵然这快乐只是烟花一瞬,于他也是分外的满足……夜璃歌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其实,任何一个女子,都容易被来自异性的真情所打动,纵然骄傲如夜璃歌。她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害怕”与他相处,心中有丝丝奇异的感觉生出,那不是征战沙场的她所习惯的,也不是她愿意习惯的,她本能地察觉到,这丝丝温情的背后,隐藏着难以形容的危机。或许,是害怕自己沦陷吧。这个念头一动,夜璃歌的手不禁一抖。“你怎么了?”安阳涪顼抬手握住她的纤指。“没,没什么。”夜璃歌急忙站起身,前额却陡然撞上他的鼻子,安阳涪顼顿时叫了一声,“哎哟”。“怎么了?”夜璃歌赶紧凑上去仔细查看,不提防安阳涪顼忽然抬手攀住她的脖颈,骤然吻上夜璃歌的芳唇。呃——一股宏大的热流蓦地冲上夜璃歌的脑门,使得她整个人都晕了。晕了?她怎么会晕了?更晕的是,这个缠绵的吻延续了很久,安阳涪顼方才松开手,满眼含笑地瞅着她。夜璃歌一颗心跳蹿得像是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赶紧着撒手,以手捂面,折身匆匆奔了出去。嗬,想不到,悍烈如她,也会有害羞的时候,安阳涪顼唇边的笑,愈发生动鲜明。胡乱冲进院子,夜璃歌没头没脑地走着,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如此失控过,尤其是在年轻男子面前。纵然,是傅沧泓……是啊,沧泓……想起这个男人,她的心更加慌乱——她怎么能失控呢?既然已经承诺了傅沧泓的情,自然,自然不能再爱别人……自己怎么可以如此荒唐?不行,得赶快控制一切。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夜璃歌再次回到碧倚楼中,对着妆镜,理好有些散乱的发丝,然后收拾了个包袱,提起照影剑,匆匆下楼,直奔府门而去。“小姐,”正在巡值的夜逐远远看见她,立即迎了上来,“您这是——”“出去走走。”夜璃歌目光闪躲,神色有些不自然。熟知她脾气的夜逐只得让到一旁,目送她离去,然后方往偕语楼,报知夜天诤。……太阳渐渐西斜,屋子里变得昏暗下来。安阳涪顼静静地躺在枕上,眼神空洞而冷寂。上午偷撷芳泽的余甘犹在,可此际却完全化成浓浓的苦涩。往常若是这个时候,她早该出现了,可是——“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安阳涪顼猛地坐起,口中唤道:“璃歌——”“殿下。”“是你?”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安阳涪顼眸中刹那浮起浓浓的不悦,“璃歌呢?”“小姐她……出去了。”“她去哪了?”再顾不得许多,安阳涪顼跳下床,急急问道。“属下……不知。”“我去找她。”二话不说,安阳涪顼穿上鞋子,急匆匆便往外行。“殿下——”夜方伸手欲阻,可安阳涪顼已经撞出门去,疾步走向府门。出了摄政王府,看着满大街熙攘人流,安阳涪顼顿时变得迷茫起来——这天宽地广,万丈红尘,却让他到哪里去寻她?是啊,他能到哪里去寻她呢?那个他最爱的人?可是安阳涪顼并没有放弃,而是沿着长街慢慢地向前走着。“太子,快看,那不是太子殿下吗?”有妙龄女子发现了他,吃吃笑着,以扇掩面,衣带香风地靠过来。安阳涪顼却无心理睬她们,反而加快步速。这世间百媚千娇,万紫千红,我所要寻找的,只是你而已。夜方远远地跟在后面,全身戒备着四周的一切。渐渐地,安阳涪顼出了繁华的街市,前方是一片矮矮的山坡,长着些稀稀落落的沙枣树。忽然,他目光一凛,整个人滞住了。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可那一角淡青色的衣衫,已然给了他答案。放轻脚步,安阳涪顼悄无声息地靠过去。斜倚在树上,女子侧影美好,正端着泓秋水似的惊虹剑,怔然而立。她逃出来,就是想厘清自己的思绪;她逃出来,就是想警告自己,不能胡思乱想——他还在北宏等她呢,她绝不能让他失望!猛然地,夜璃歌一把将惊虹剑牢牢抱入怀中,似要凭借它抗拒什么,守护什么似的。默默把这一幕收在眼底,安阳涪顼整颗心倏地冰凉——他认得那把剑,是那个人的。深浓的挫败感如重锤般击中他的心脏,有那么一刻,他想立即逃开,可另一股奇异的力量却让他留下了。可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风吹过,满林叶子哗哗作响。夜璃歌忽然回头,于是,四道目光在空中交汇。“涪顼?”不曾料到,会在这里见着他,夜璃歌不由一怔。“嗯。”安阳涪顼闷闷地答,目光缓缓移至她手中剑上,“你,你在想他?”“……”斯情斯景,足称尴尬。安阳涪顼想要再说点什么,胸口忽然一阵剧痛,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嘴角边渗出丝污血。“涪顼……”夜璃歌赶紧上前,将他扶住。“璃歌……”安阳涪顼抬手,紧紧攥住夜璃歌的衣衫,眼里忽然掠过丝脆弱的光,“我情愿,这会儿就死了……也省得心里痛苦……”夜璃歌心里一搐。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直白地表露过情绪。“对不起,涪顼。”她半抱着他,慢慢蹲下身去,终究还是咽回后面那一句话。“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看着她,唇角浮出丝浅凉的笑,“是因为,没有法子爱我?还是因为,我太失败?”“不是你的缘故。”第一次,夜璃歌用无比坦荡的目光注视着他,“涪顼,你——”“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安阳涪顼匆匆打断她的话头,“我明白,我心里都明白。”你真的都明白?安阳涪顼阖上了双眼——或许,自己真的是时候,该结束这一段无望的感情了。两年。他夹在她与傅沧泓之间,两年时间,却始终没能改变什么。“璃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尖刺般一根根从喉咙里扎出来,“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让你,自由自在地离开……”“涪顼?”看着怀中这个瘦弱的男人,夜璃歌心中的歉疚愈发浓郁。但,也仅仅是歉疚而已。爱,有些时候,是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缘由,不需要情由的。就像她和傅沧泓在东华大街上的初次相遇,只是刹那错眸,便让那个男人认定了她,那么,她是在什么时候,认定那个男人的呢?纵剑于百万大军?琉华城的**拥吻?还是他——至死不渝的爱。对,是他至死不渝的爱。不用证明,也能感觉到的爱。可能安阳涪顼,也有这样的爱吧,可是傅沧泓,已经先入为主了。对于世间女子而言,终其一生,真正所爱的男人,大概,也只有一个吧。尤其是,她这样的女人,看着冷漠,其实真动了情,便再也无法抽身。承诺了,便是一生一世。承诺了,便是沧海桑田,纵然中间隔着刀山火海,她也会不管不顾地跟去。正是这样啊。呵呵。只是这个时候,她不能对怀中这男人说,总有一天,会有爱你的女人出现,总有一天,你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完满。她只能这样安静地看着他。等他好起来。涪顼,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小姐回来了吗?”“回王爷,还没有。”“知道了。”摆手令夜飞退下,夜天诤从窗前踱回书桌旁,沉身坐下,拿起管毫,饱蘸浓墨,在洁白如玉的宣纸上,写下两行诗:问世间情是何物?值教人生死相许。是啊,问世间情是何物,值教人,生死相许,倘若,连安阳涪顼自己都放弃了,那么……接下来会怎样呢?难道说,整个天下的归属,真的是那个男人?难道说,歌儿的选择,真的将决定整个天下的命运?难道说……如果所有的一切,真朝那个方向演变,那么他夜天诤,又该何去何从?再次抬眸,夜天诤的目光,落到对面墙下,那一枰还未下完的棋局上……已至中局了啊…………“我们,回去吧。”终于,夜璃歌扶起安阳涪顼,轻声道。太阳已经下山了,大地上的景色都变得沉郁。安阳涪顼摇摇头,推开她自行站起,慢慢地朝前走,夜璃歌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才进府门,夜飞便迎了上来:“殿下,小姐……”“扶殿下去拂霞院,仔细照料着。”夜璃歌沉声吩咐。直到安阳涪顼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尽头,夜璃歌方才朝碧倚楼而去。这一夜,拂霞院中的安阳涪顼失眠了;这一夜,碧倚楼中的夜璃歌也失眠了。他们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安阳涪顼在想,如何解除与夜璃歌的婚约,婚约解除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每每想到会彻底地失去她,他就会忍不住痛。夜璃歌在想,傅沧泓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他还在等着她吗?如果安阳涪顼亲口提出解除婚约,董皇后又会有怎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