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皓月湖边,安阳涪顼坐了下来,看着碧澄的湖水发呆。时令已然入冬,天空阴沉沉地压在头顶,使人的心情更加阴郁。他怎么能不阴郁呢?虽然,在傅沧泓面前,他做得异常坚强,大度,可是没有谁看得见,他的心中已经血流成殇。要怎么样,才能排解这无穷无尽的痛苦,要怎么样,才能……才能怎么样呢?每每想起那个人,每每想起这一段无望的感情,他就不免生出种人生已到尽头的幻灭感。昏昏沉沉地靠着柳树坐了良久,安阳涪顼方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朝德昭宫而去,不提防脚下一阵虚晃,竟“扑通”一声朝水里栽去。“太子……”不远处有人失声惊呼,接着一大群禁军涌过来,相继扑通扑通跳进水里,七手八脚地将安阳涪顼捞起,火速送往德昭宫。候田正在屋中烧着暖炉,不提防一大群人猛然涌进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安阳涪顼,赶紧着张罗被褥,吩咐宫侍们煎熬姜汤。半夜里,安阳涪顼便发起烧来,且病势极为凶险,御医院里好几十名御医都齐齐来看过,全无对策。候田没奈何,只得禀报董皇后,董皇后气得牙痒痒,赶紧召来夜天诤。细细察看了安阳涪顼的情形,夜天诤禀报道:“太子这身子,怕是要好好调养,不如,送去翠屏山吧,那儿山清水秀,原平公又是个医中圣手,定然能帮到太子。”“也罢,”董皇后轻叹一声,“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当下,候田吩咐准备马车,将安阳涪顼挪进车厢中,载着他离开了皇宫。轻轻的颠簸让安阳涪顼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清身四的一切,很是静默了一会儿。“顼儿。”夜天诤握着他的手,轻声唤道,“你觉得怎么样?”“我……我们现在在哪儿?”“马车里。”“要去哪儿?”“翠屏山。”“为什么要去翠屏山?”“你身体欠佳,需要好好地调理调理。”“可是——”安阳涪顼眼中闪过丝迟疑,“母后,还没有颁布懿旨,解除与璃歌的婚约……”“你——”夜天诤不由有些语塞——这个孩子,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心心念念的,还是璃歌?“放心吧,婚约之事,董皇后会处理,你只要管好自己,你现在身子很弱,还是多休息休息吧。”“嗯。”安阳涪顼点点头,有些困倦地合上双眼——自从知道夜璃歌已经笃定心意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似的,从头到脚没个着落处。两日后,马车抵至翠屏山,夜天诤将安阳涪顼托付给原平公,自己便动身回了炎京。经过原平公一番精细的调理,安阳涪顼身体略有起色,这日傍晚,闻得阵阵梅香从门外传来,遂下了床,只身一人,步出草庐,竟见满山嫩黄莹白,浑然有如仙境一般。他不由发了兴致,随意行去,渐至梅花深处。转过一道山谷,但闻得朗朗水声,安阳涪顼踩着苔藓,往前行出一小段,忽然停住脚步,呼吸一滞。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块突起的山岩石上,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正半蹲着身子,乌丝披散,撩起串串晶莹水珠,洒在自己美丽的面容上。像是中了魔魇一般,安阳涪顼提步近前。“谁?”说时迟,那时快,锃亮剑锋,已经笔直对准安阳涪顼的胸口。四目相对,两两怔然。“是你?”上下扫了他一眼,女子收剑回鞘。而安阳涪顼心中,忽然浮起丝异样。“关姑娘……你,你怎会在此?”“路过。”关青雪和从前一般冷淡,陌生而疏离。“你要去哪里?”“多事。”扔下两个字,关青雪调头便走。“你……”不知为什么,安阳涪顼却伸手抓住她的衣袖。“嗯?”关青雪转头,定定地瞪着他。“你还是,在做杀手吗?”“是。”“为什么一定要做杀手呢?”关青雪面挂严霜,想骂他多事,到底只淡淡一挑眉:“安阳公子,你我只是萍水相逢。”“呃……”安阳涪顼松开手,神色有些怔忡——为什么他这个太子爷,就是不讨女孩子喜欢?夜璃歌不喜欢他,关青雪也不喜欢他,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特别多余?见他神色落寞,关青雪眼中闪过丝不忍,口吻稍稍和缓:“太子爷,有句话,我想忠告于你。”“什么?”安阳涪顼转头,有些怅然地看着她。“如果想在这个世界上活得长久,活得更好,不该管的事,便不要多管,不该理的人,便不要去理。”“人与人之间,”安阳涪顼眸中闪过丝忧伤,“就一定得如此疏离,如此防戒吗?”呃……关青雪有些黑线——这位太子爷,不会如此单纯吧?“你很奇怪。”双手环于胸前,她忽然有了跟这位公子哥儿聊一聊的兴趣,“就不怕我把你逛去卖了?”“卖?”安阳涪顼凉凉一笑,“能卖去做什么呢?”有那么一刹那,关青雪生出种想抚摸他的冲动,却到底还是住了手。像这种不谙世事的年轻公子,就应该乖乖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随意地摆摆手,关青雪异常洒脱地道:“安阳公子,回你的皇宫去吧,江湖,不适合你。”不知道是移情作用还是别的,安阳涪顼觉得,她的背影,看上去像极了夜璃歌,一时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几步飞奔过去,将她抱进怀中。“璃歌……”关青雪的身子蓦然僵直——如许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有个年轻男子如此地接近她。她本想给他一掌,到底忍住,只是缓缓把身子给抽出来:“安阳涪顼,你听好了,我,不是你的夜璃歌……”“对不起。”安阳涪顼脸上浮起红霞,“一时情不自禁,所以……”“我理解。”关青雪耸耸肩,“现在,我可以走了吗?”“你走吧。”安阳涪顼背转身,默默地看着哗哗流淌的湖水。关青雪走出数步,终是忍不住回了头——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回头。“算了,好歹这两天没什么事,我陪你。”“真的?”安阳涪顼的双眸,顿时亮了。“嗯,本姑娘说话算话,说说看,你想做什么?”“教我剑法吧。”“行啊。”于是,在这个薄暮的冬日傍晚,安阳涪顼与关青雪,这一对江湖偶遇的小儿女,又有了新的交集…………“还没有消息吗?”端坐于案后,男子眸色泌凉,面无表情。“没有。”“再探。”“是。”待暗人退出,傅沧泓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捏按着自己宽阔饱满的额头——难不成,璃国皇室想反悔?沉思良久,他方站起身来,出了前殿,往后殿而去。迈进殿门,便见夜璃歌安卧在软榻上,面容恬美而柔和,傅沧泓的心一下子便暖了,禁不住倾身凑上前,在她身侧躺下。“哦”了一声,夜璃歌睁眸,淡淡睨了她一眼:“回来了?”“嗯。”“那就好好躺躺。”夜璃歌言罢,往旁侧让了让,两人并肩而卧,互相依偎着彼此。“呕——”夜璃歌忽然坐起身,用手绢捂住嘴。“你怎么了?”傅沧泓顿时着忙。“没,没事——”夜璃歌摆摆手——她自个儿心里明白,却不想告诉他。“真没有事?”傅沧泓眼里闪过丝疑虑——严格地说来,他只有夜璃歌一个女人,所以,对女人的某些反应,他不太能肯定是什么事。“没有。”夜璃歌唇边勾起抹淡淡的笑,“放心吧,有事我一定告诉你。”傅沧泓摸了把鼻子,没有说话,直觉却告诉他,她对他隐瞒了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呢?“对了,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没?我让人备办去。”“有你我就足够了,不需要别的。”夜璃歌深情地注视着他的双眸,毫不假以辞色地道。“这算是,在哄我?”傅沧泓眸中溢满温暖的笑。“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夜璃歌说着,掩唇打了呵欠——最近这些日子,是越来越贪睡了。拿过被子,傅沧泓动作温柔地给她盖上:“那你好好躺着,我去让他们备办几个你爱吃的菜。”夜璃歌“嗯”了声,阖上双眼。抽身离榻,行至门外,傅沧泓站在阶上唤道:“曹仁。”“奴才在——”拖着长长的尾音应了一声,曹仁颠颠地跑过来。“去,让御膳房做几个南方菜,再有,去传御医院的掌院来一趟。”“是。”曹仁答应着,麻溜地去了。稍顷,御医院掌院苏完,携着药箱忙忙赶来。“朕问你,夜夫人近日身体有些微恙——偶尔呕酸水,还嗜睡,是怎么回事?”“这个么——”苏完将嗓音压得极低,“没有给夫人请脉,卑职不敢轻下论断。”傅沧泓转头朝里边看了一眼,转而言道:“既如此,你且开两剂补身、养颜、活血,还有安胎的药给御膳房,让他们熬制成汤,每日定时送来。”“卑职领命。”苏完答应着退下。“曹仁。”“奴才在。”“告诉御膳房,每日里的膳食,必须小心再小心,倘若有丝毫闪失,朕,会砍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是!”曹仁浑身不由抖了一下,赶紧着答道。安排妥当一切,傅沧泓方退回房中,再次在榻边坐下,粗粗的手指穿过夜璃歌丝绸般的乌发,细细梳理着。这是他最爱的女人。是他一生都要呵护的人。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会觉得快乐、安宁,和幸福。璃歌,从此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会与你分享生命里,最完美的一切,再没有阴谋,再没有仇杀,也没有因权利而引起的种种纷争,只有你和我,只有我们俩衷心想要守护的一切。夜璃歌却是深深地沉入了梦乡,多年不曾有的安恬感觉,让她彻底地松懈下来——沧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睡,多想好好地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