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勉强,累了就找个地方休息。”转头恰好看见家干净的客栈,夜璃歌迈步穿过街道,踏进客栈大门。掌柜正倚着柜台呵欠连天,看见他们进来,顿时来了精神:“客官,住店吗?”“嗯,”夜璃歌点点头,“来两间干净的客房。”“好咧。”掌柜爽快地答应着,“二位,楼上请。”亲自将两人带上二楼,挑了两间相连的厢房,夜璃歌吩咐掌柜去打热水、弄晚餐,然后看着安阳涪顼进了屋:“早些休息吧。”“你呢?”安阳涪顼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我就在隔壁,有事你就叫一声。”夜璃歌的口吻带上两分宠溺——和傅沧泓在一起,与和安阳涪顼在一起的感觉,还是极不相同。安阳涪顼喉结滚动了几下,很想叫住她,很想让她留下来,陪着自己,但是却明白,不可以。如果操之过急,定然会引起她的反感,他只能按捺住自己。“你也……早些睡吧。”想了想,他这样说道。夜璃歌应了一声,转身走进自己的厢房。半开的窗扇外,淡淡悬起一弯月牙。坐在**,把自己完全放松,脑海里一片空明。现在,她终于有时间,来厘清这一段乱麻麻的情感关系。离开宏都,已经有一段时间,从最初的愤怒、不甘、凄苦,到现在,终于完全平静。然而,真的是平静了吗?真的能够把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抹去吗?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腰间,触到冰凉的剑柄,继而怔住。这是他的剑。他的剑……起身下榻,夜璃歌披上外袍,启门走出,下了木梯。“姑娘?”掌柜正在清帐,蓦地见她走出,不由唤了一声。“没事。”夜璃歌摆摆手,“劳烦掌柜,暂时不要落锁,等我一个时辰。”“这——”掌柜面现难色。“若掌柜执意要落锁,也没关系。”夜璃歌恬然一笑,并不强求,转身走出店门。街巷寂寂,不见半个人影,她踩着晦暗的灯影,慢慢朝前走。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可是现在,她隐约是知道了。情天幻海。就一座小小的园林,居然叫这么个名字。在那块石碑前,夜璃歌停下脚步,解下腰中的惊虹剑,轻轻地,轻轻地搁置在石碑上方。然而,不等她的手抽离,另一只手伸来,蓦然覆住她的。四目相对。他妆容未去,头发斑白,额上有深深的皱纹,如斯看去,倒颇有几分落魄的意味。两人都没有说话。“求你。”他忽然说。“求我?”夜璃歌凉凉地笑,“求我什么?”“求你,看在我们相爱的份儿上——求你,原谅我一次。”“如果——”夜璃歌只觉,从唇间绽出的每一个字,足有千斤之重,“我,不愿意呢?”男子默然。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当它真实发生,心还是如刀绞一般地痛。“你真的,要放弃?”夜璃歌沉默。“你真的,不肯再相信我?”“好。”寂凉一笑,傅沧泓拿起惊虹剑,转头朝前走去。“给我时间。”“要多久?”抬头朝深邃的夜空看了一眼,夜璃歌轻轻吐出两个字:“五天。”“好。”……带着满身霜凝的雾气,夜璃歌回到客栈,甫上二楼,便见安阳涪顼站在栏边,正安静地等候着她。夜璃歌不由一怔。“外面很冷吧?”安阳涪顼并没有追问她的去向,只轻轻地道。“有一点。”扬起唇角,夜璃歌微微地笑。安阳涪顼跑下楼,携起她的手,亲自将她送回厢房里,看着她躺进被窝中,方才俯身在她额上一吻:“晚安。”房门阖拢的刹那,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夜璃歌眼角边浸出——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生命里,会同时遇上两个男人?一个教她心痛,一个教她心伤?如斯情事,何时,方是了局?半夜里,竟滴滴嗒嗒下起雨来,夜璃歌于梦中醒来,抱着被子发呆。“咚咚”。房门被人叩响。“进来吧。”持着盏烛火,安阳涪顼走进房中,凑近榻前。“你没睡吗?”“我……睡不着。”安阳涪顼的神情有些怪异。“唔?”“我想……陪着你。”他看着她,目光有些闪躲。“那就坐下来吧。”夜璃歌说着,顺手抓起床褥子递给他。安阳涪顼打开来,披在身上,靠着床栏,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看什么呢?”“看你。”“傻话。”夜璃歌不禁伸手,在他额上戳了一指头。“我在想——”“嗯?”“要是能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呆一辈子,该有多好。”“一辈子?”夜璃歌勾了勾唇角,“一辈子的时间很长,将来,等你做了皇帝,会有很多的妃子。”“可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你啊。”男子黑润眼眸中,没有一丝杂质。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和傅沧泓“闹翻”后,她似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从前的刚冷果决,一天比一天消淡。可是安阳涪顼,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越是全心全意,我就愈发不敢去触碰你的心。倘若我此时的依恋,只是一时的软弱,断情抽身的刹那,你必然伤得愈深愈重。“也许有一天,你会忘记我……”她的脸上浮起妖娆的笑,带着几分魅惑,几分凄迷——或许这世间,每一个美丽的女子,都是上苍的馈赠,如果这女子恰巧还拥有一颗七巧琉璃之心,那真是——盛世美景的同时,也是盛世的哀伤。她们的一生,注定和各式各样的男人脱不开干系,然而这沉重的尘世,也注定要将她们的美丽一天天蚕食,最后什么都不留下。“不会。”安阳涪顼抓起她的手,无比炙烈地道:“绝对不会。”“我相信你。”看着如此认真的他,夜璃歌收起心底最后一丝怀疑。“安阳涪顼,抱抱我。”这个宁静的夜晚,他们彼此偎依在一起,心里获得一种奇怪的完满,而另一个男人,却在清冷的巷道中,不停地徘徊,徘徊,他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想寻找什么,总而言之,却仍然忍不住,要一次又一次地去寻找……他焦躁,他无奈,他痛苦,他难过……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是上苍,给他的惩罚——……“涪顼。”“嗯?”“我想出去走走。”“嗯。”逆光中的男子转过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目送她走出去。离开客栈后,夜璃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她需要一个人静静,来思考下一步路究竟走,来思考该如何给傅沧泓回复。后方,乔装改扮的傅沧泓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他想跟着她,看不到她,他心里就发慌。一只手忽然从后方伸来,拍拍他的肩膀。傅沧泓转头,霍地瞪大双眼:“你?”对方双眸明亮,冲他点头微笑:“对,就是我。”“你想做什么?”傅沧泓的瞳色迅速变得寒凉。“跟我来。”傅沧泓转头瞅瞅夜璃歌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背影,方才跟上安阳涪顼。两人行至一片僻静的竹林,方才停下。“有什么事?”“谈谈。”“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夜璃歌。”慢慢吐出三个字,安阳涪顼眸中的光,转而犀利。傅沧泓浑身一震——不一样了,这小子,似乎跟从前,很不一样了。“我会带她离开。”“是吗?”安阳涪顼的笑愈发深冽,“可惜,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一语罢,傅沧泓但觉眼前疾光一闪,一把小小的铁锥子,已经深深扎入他的小腹。倒下的那一刻,留在他眸底的,只是那个男子阴戾的笑脸:“傅沧泓,记住,这是你欠我的,我安阳涪顼,从前是个懦夫,但并不等于,一生一世,都是个懦夫!”再挥手一掌,直接将傅沧泓打进早已挖好的陷坑里,安阳涪顼这才细细拭去指上的血渍,施施然离去。……夜璃歌回到客栈时,安阳涪顼已在桌上摆满饭菜,单等她归来。什么时候,娇贵的太子爷,也学会照顾人了?夜璃歌微觉意外的同时,心中也不免起了丝丝暖意。“吃吧。”安阳涪顼亲自盛了羹汤,捧着递给她。“谢谢。”夜璃歌在桌边坐下,接过汤尝了一口,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味道不错。”“你喜欢就好。”“你一直,呆在这儿,没出去吗?”“没有。”“城里的白琼花都开遍了,很好看。”“那我明天陪你去。”“好啊,”夜璃歌点点头,眸中闪过丝迟疑,“涪顼。”“嗯?”“我想——”“你想什么?”“我想在这里多呆些时日。”“行啊。”“你——不给宫里传个讯吗?”“何必操这个心?咱们俩出现在此处,想必浮烟城的城守早已向京中报备过了,还用得着我传讯?”“那倒是。”夜璃歌点头,彻底放下心来。第二日清早,安阳涪顼依言陪着夜璃歌,逛遍浮烟城的每一个角落,琼花深处,留下他们相携而行的曼妙身影。只是——夜璃歌心中始终存着丝怪异——她和安阳涪顼如此“招摇过市”,那个人,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璃歌,你在想什么?”“没事。”直到夜幕垂落,两人方回到客栈里,微觉疲累的夜璃歌来不及再想别的,洗漱一番躺于枕上,很快呼吸均匀地睡去。站在榻前,安阳涪顼深深地注视着她,眸底跳蹿着暗火——不管多么“善良”、“单纯”的男人,在感情的世界里,都是自私的,即便是,安阳涪顼。……已经是第五天了。一大早起来,夜璃歌便心神不宁。坐在妆镜前,她执梳挽好髻子,手拿蝶簪,却迟迟没有插上去。“怎么啦?”安阳涪顼走过来,接过蝶簪,替她细细地钎入发中。“没怎么。”夜璃歌往眉间贴了枚花钿,站起身来,“昨儿在古董铺看到把喜欢的扇子,想去买回来,你在客栈里等我,可好?”“嗯。”安阳涪顼笑笑,并没有追问。夜璃歌长吁一口气,这才放放心心地出门而去。情天幻海。那块石碑上的字,清晰无比。在碑旁立定,夜璃歌翘首,开始寻找那人的身影——虽然,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跟他归去,但,总得见他一面,总得有个了局。日头一点点升高,可是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夜璃歌不由蹙起了眉峰——他向来不是这样的人,尤其在这样的事上。从早晨到傍晚,她足足等了六个时辰,傅沧泓,却杳如黄鹤。不会再来了么?原来再怎样恢宏的感情,要结束,也只是转身刹那而已,毕竟这世间,困扰人的事,还太多太多。夜璃歌美丽的眼眸中划过深深的失落,提着惊虹剑,慢慢地往回走去。石碑后,闪出一道黑影,看着远去的夜璃歌,唇边浮起诡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