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歌真的在炎京城安安稳稳地呆了下来,每日只于楼中观书品茶,偶尔舞剑自娱,新帝安阳涪顼也以让人震惊的速度,在短时间内掌控一切朝政,而每日晚间,他不管刮风下雨,都换下朝服,御驾亲临司空府,与夜璃歌共用晚餐,此事炎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有不少望风者都暗暗揣测,皇帝旧情难忘,夜家仍然会因那只凤凰而权势熏天。只有夜天诤,始终保持高度的淡然,卸去王位的他,每日里闭门谢客,绝口不再提政事,也是闲观古书的多。碧倚楼。夜璃歌娴熟地提起茶壶,将碧澄的茶汁倾入杯中,递至安阳涪顼跟前。安阳涪顼捧杯于手,送到唇边,细细地品了一口,两眼却始终凝注在女子的面容上。“我听说,你今日在朝上,厉斥了工部尚书宋沛?”夜璃歌有意转开话题。“嗯。”“是为修缮普贤寺?”“嗯。”“为什么?”“请调的资金太多,白白耗费民力物力,得不偿失。”“唔,”夜璃歌微微点头,唇边浮出丝笑漪,“看来,你已经懂得惜物了。”“难道我以前不懂得?”安阳涪顼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说呢?”想起他从前那些奢侈的用品,夜璃歌眼中掠过丝讥嘲。“我也知道,”安阳涪顼非但不恼,眸中反而闪起真诚的亮光,“我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你细细题点我,行么?”“唔,”夜璃歌托腮,作深思状——倘若安阳涪顼有心上进,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我想想看,对了,你初掌朝政,倘若遇到不懂的地方,千万不要急躁冒进,要多听取他人意见,这样可以避免错误,少走弯路——还有,璃国官场有许多陋规,你要尽力纠正过来,并从民间吸取一批真正有才能之士,以得人心,任何一位好的君主,都必须要随时把握民心的动向,才能使皇权稳固。”安阳涪顼认真地听着,眸中的光愈发热切:“璃歌,倘若有你在身边,我会做得更加出色。”“我们今天,不谈这事,好吗?”夜璃歌垂下眸子。安阳涪顼沉默了——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们看似离彼此很近,可他始终感觉得到,自己并未能完全走入她的内心。璃歌,难道你还在留恋那个男人?难道我所做的一切,分量还是不够?“涪顼?”察觉到他情绪的失落,夜璃歌轻唤了一声。“嗯?”“五天之后,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啊?”安阳涪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是,邀约吗?夜璃歌肯定的眸色,给了他答案。他立即欢喜无限地点头。夜,完全沉寂下来。安阳涪顼离去了。独倚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婆娑竹影,那缕熟悉的痛,再次在心底漫开——傅沧泓。我已经决定,要将你忘记,要将你埋进时光的深处,从此之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两不相欠。……透过斗笠下垂的面纱,看着长街两旁熟悉的景色,夜璃歌眼中不由添了丝怔忡,继而寂然。“夜小姐。”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如其来在身后响起。停下脚步,夜璃歌慢慢转身,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眼眸。“可以进去谈谈吗?”夜璃歌没有说话,只是习惯性地伸手抚上腰际——然,却是空的,今日未曾佩剑。“小姐若不想璃国皇帝有事,最好还是随小的进去谈谈。”什么?夜璃歌眸中顿时浮出丝怒意——竟敢用安阳涪顼的命来要挟她!不过,凭那人的本事,此话也绝非虚假。默了一瞬,她终是抬步,迈进倚凰楼。竹帘压得很低,整个楼阁昏沉黑暗,让人难以辨物。“带话给你们的主子,从此之后……”话未说完,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忽然从天而降,把她的头部牢牢罩住,同时,坐椅四周也弹出数条绳索,将她整个儿捆绑起来。“马车准备好了吗?”“启禀统领,已经备好。”“立即出发。”大概,夜璃歌一辈子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这样“遭人暗算”。……琉华城。惊虹别院。傅沧泓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不知已经朝门外看了多少次。“皇上,别急。”火狼轻声安慰着。可他怎么能不急?依夜璃歌的性子,只要黑狼的布置稍有闪失,那——大门外骤然传来一阵铜环叩击之声。来了!傅沧泓顿时跳了起来,脸色兴奋得微微发红。院门开处,一辆马车轻巧滑入,继而,四名黑衣人从车上跳下,就在黑狼伸手准备去启车门时,傅沧泓摆手止住了他们,自己一步步,走到车前立定。这一刻,他兴奋,他激动,竟像一个小孩子般手足无措。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却久久不敢打开那扇门,仿佛怕玷污什么似的。火狼一挥手,所有黑衣人悄然退去,独立那男子,痴痴地站着。“璃歌——”终于,他颤颤地喊了一声。明明,这车里坐着的,是他最爱最爱的女人,他却怕得浑身直抖。将手在身上揩了又揩,傅沧泓终是壮着胆子,打开了车门。女子,连同那张椅子,一同安静地“坐”在车厢之中。“璃歌……”傅沧泓又试探着唤了一声,这才倾身上前,把心爱的女子连同木椅一同抱了出来,大步流星直往房中而去。清楚夜璃歌个性的他,并不敢轻易放她自由,而是轻轻将她搁在**,然后在她身边坐下,用三分哀求三分恳切的声音道:“璃歌,我们谈谈,好吗?”“我知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又沉默了半晌,傅沧泓方才试着摸摸她的手,然后解去她左手上的绳索。“啪——”一个重重的耳光,落在傅沧泓的面颊上。“你打,直到解气为止。”话未说完,却见夜璃歌的头不住上下摆动,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揭去头罩,却见夜璃歌死咬着嘴唇,脸上满是泪痕。“璃歌。”傅沧泓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赶紧倾身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不停地亲吻着她的面庞。夜璃歌的眼泪有如决堤的江水,愈发汹涌。“你要我怎么做?”傅沧泓愈发地慌了。终于,女子缓缓睁开那双清亮的凤眸,眼中却并无一丝温情:“傅沧泓,你这算什么?”“璃歌,我爱的是你,从来都是你……”“所以呢?”“你跟我回去,我们,我们像从前一样……”“从前一样?”夜璃歌唇边扯开丝冰冷的笑,“你觉得,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吗?”“为什么不可以?”夜璃歌复闭上眼,轻叹一声:“傅沧泓,我知道,你是男人,你是帝王,所以,你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我都不会管,也管不着,只是——”“我不会三宫六院,”傅沧泓急了,竟一屈膝,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我发誓,倘若此后再有同样的事,你,你就杀了我……”看着这样的他,夜璃歌忽然觉得有些滑稽。是的。是滑稽。她从来不想逼他如此,迫他如此,她只是,尽力维系心中那份完美的感情——傅沧泓,你知不知道,这份感情,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最不能容人破坏的东西,我将它给了你——若你不能守情,我自然会收回。如果你想要其他女人,我绝对不会拦你,只是,当你接受其他女人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便意味着结束。也许我的要求太过苛刻,所以,当一切发生,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抽身退出。可是,看着这样的他,她却忽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你不爱我了吗?”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手,傅沧泓眼中忽然怔怔流下两行泪来,“你真不爱我了吗?”“你出去!”别开头,夜璃歌一声断喝——她发现自己的理智,被这男人的眼泪冲得七零八落——能让傅沧泓落泪,几乎是天方夜谭。傅沧泓站起身,慢慢朝后退去,直到房门外,立定,听着屋中夜璃歌痛楚而压抑的哭声,忽然间心如刀绞。夜幕垂落。高大的男子蹲在屋檐下,一动不敢动。火狼几次探进头来,看见这般情形,只能心里发慌,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一僵滞,便是一天一夜,分分秒秒熬人煎人,夜璃歌只是哭,像是要把所有的泪水都流尽,傅沧泓痛得十指扣进青石地面,却不敢进去“招惹”她。终于,夜璃歌的哭声小了下去,清冷嗓音响起:“傅沧泓,你进来。”傅沧泓立即像弹簧一般“噌”地跃起,跌跌撞撞地摔入门去。**,夜璃歌已经拭干了眼泪,神情冷然。傅沧泓在床前立定,像个犯错误的孩子似的,低垂着头。“送我回炎京。”“什么?”“送我回炎京。”喉间那个“不”字,被傅沧泓死死咽住——夜璃歌眸中的坚执,彻底压过了他的气势。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交给天意吧。”夜璃歌的声音有些飘忽。“什么?”“我说,把一切交给天意——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傅沧泓,你一直,都是我心中最爱的男人……”夜璃歌说着,不禁又垂下泪来,“但是这一次,我决定把所有的一切,交给天意,让上天决定,我,到底跟谁。”傅沧泓不由打了个寒噤——一切怎么会搞成这样?深吸一口气,他终于重新抬起头来:“好。”“你出去。”夜璃歌一手轻摆,另一手抬起来,轻轻揉捏着额心,“我想休息休息。”傅沧泓看了她一眼,再没有说别的,转身退出。……侧厢房。看着立于烛火中默然不语的傅沧泓,火狼忍不住道:“皇上,为什么不告诉夫人真相?”“真相?”傅沧泓幽幽一叹,“什么是真相?”“安阳涪顼……重伤……”“她不会相信的。”“呃……”火狼顿时默然。“我,”傅沧泓两眼盯着桌面,眸底忽然蹿过丝幽火,“居然低估了那男人,更低估了他对璃歌的影响力!”正计议间,黑狼忽然像阵风般卷进来:“皇上,边境线上发现大量璃国军队!”“什么?”火狼和傅沧泓齐齐转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怔了。“璃国军队压境!”黑狼寒着嗓音重复。傅沧泓一摆手,浑身再次透出股沉寒戾杀的气息:“迅速调集边防驻军,准备迎敌!”安阳涪顼,就让我们,在杀场上见个高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