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涪顼呼吸均匀地睡着了。夜璃歌站起身来——如果没有猜错,对方,应该是傅沧泓的手下。悄无声息地掠出窗外,夜璃歌没入林间。厉眸扫过一丛丛树影,始终一无所获。她在林中立定,嗓音清寒:“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让他最好不要再插手我的事,否则——”“夫人。”来人陡然现身。乍然看清这人的面容,夜璃歌不由一怔:“火狼,怎么是你?”“或许只有我来,才能说服夫人。”“说服?”“或许我的话,夫人并不相信——但是我仍然想说,夫人,您对于皇上的意义,比性命更重要,比整个北宏更重要,夫人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千千万万人的命运,所以,请夫人三思。”火狼说着,慢慢地沉下膝去,跪在了夜璃歌的面前。是吗?是这样吗?她也是这样相信他来着,可是最后呢?傅沧泓,或许一生一世太漫长,所以你耐不住寂寞,我并不责怪你,倘若你沉恋于其他女子的温柔,我也选择原谅,但是从此以后,我将远离你的世界。这个世界本就如此残酷,非此,即彼,或许爱夜璃歌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你坚持不下去。那么现在,这算什么?“夫人,”火狼霍地抬头,“我知道,纪飞烟的事,始终是您心中的一个结,可是夫人,我想告诉您,那都是我的错。”“你的错?”夜璃歌微愣,“怎么是你的错?”火狼深吸了一口气,将当初如何与纪飞烟勾连,想让傅沧泓移情的事逐一道来,夜璃歌越听越是心惊,复又双眸沉黯。不料她竟是这样的反应,火狼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夫人?”“……我在想,也许纪飞烟,比我更适合他……”“夫人?!”“如果一个纪飞烟,能满足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欲望,”夜璃歌的神色有些冷,“那不更好?”——追逐她夜璃歌,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她看着光鲜美丽,智慧绝顶——拥有她即能拥有整个天下,但,只能那个真正爱她的男人,才能知晓,一切背后莫大的艰辛——当你拥有整个天下的时候,也许,你将成为所有人矛头指向的目标。试问那些站在权势顶峰的人,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枕戈待旦,睡不安宁?傅沧泓,倘若你忍受不了那样的孤寂,倘若你没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力,倘若你无法独断专行,倘若你抗拒不了红尘俗世种种的**,那么我们,真的无法走到最后。纪飞烟,只是你背叛我的一个借口,如此,而已。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一点结束呢?“火狼,你真的觉得,我和他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果吗?”“是。”火狼无比肯定,“若说从前,属下也一直犹豫,那么现在,属下将全心全意地渴盼着,你和皇上能在一起。”“是因为天下?”夜璃歌嗓音清冷,“因为得夜璃歌者,得天下?”“不,”火狼再一次抬头,“是因为皇上,真的爱您,爱您的灵魂,爱您的心!不是因为你倾国倾城的容颜,不是因为夜家滔天的权势,不是因为那一个邈远的传说——纪飞烟虽然百媚千娇,或许其他的女人也是,但却无法理解,皇上那颗孤傲而寂寞的心——皇上说得对,你们都是这世间最孤独的人,所以,只有你们两个在一起,才能抗拒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夜璃歌震惊地看着他——为什么这样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夫人,安阳涪顼虽然爱你,但是他,却永远无法解得你内心的孤寂,他更多地眷恋你的强大,你的聪慧,倘若有一天,你不再强大,或者,他变得比你强大,也许,那些更年轻漂亮的女子,会对他有更强烈的吸引力……或者不是这样,”火狼自嘲地笑笑,“总之,他不是一个能掌天下的男人,因为,他始终缺少,面对死亡的胆色,与勇气!”夜璃歌再没有言语。“属下言尽于此,请夫人细思。”火狼言罢闪身,没入黑暗之中。不得不说,他的话,对夜璃歌而言,极具震撼力。是的。安阳涪顼比傅沧泓差的,便是面对死亡的定力。倘若一个男人,连死都不惧,那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事能够难住他,刀山火海,一往无惧。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或许对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都是莫大的幸福吧。难道说,在这场感情的游戏里,安阳涪顼,早就输了?夜璃歌抬手抱住双肩,只觉一股股寒意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她的身体——这就是命运吗?如此残酷的命运?她放弃安阳涪顼,也就意味着璃国的最终消亡,而她想做的,不过是将杀戮与血腥,降到最低。她曾经试过千百种方法,要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寻找一个制衡点,但这可能吗?不是安阳涪顼,便是傅沧泓,不是璃国,便是北宏。没有第三种选择的可能啊。纵然她死了,这个四分五裂的世界,仍然将因别的缘由,重新合一。天下纷乱之局,由来如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谁又能逆转它?谁又可以逆转它?我该何去何从?一个鲜明的问题从心中浮出。“如果一切不可避免,那么,听从自己的心意吧。”一个声音幽幽地道。听从自己的心意?是。璃国,对于你而言,是道义所在,北宏,对于你而言,是情感的归宿,或许很早以前你就明白,只是脱不开从小所受教育的束缚,如果留在璃国,纵使以后助安阳涪顼得了天下,或许那个男人,还是无法完整进入你孤寂的内心,那么,就去北宏吧——如果他背叛了我怎么办?另一个声音冒出来。随即,夜璃歌整个儿一震——她果然是自私的!璃国若在,夜家,甚至整个璃国,将成为她最大的依靠,倘若璃国不存在了,那她将是什么?只是他后宫中的一个妃嫔?皇后如何?得尽三千宠爱如何?任何一场权势的交战,要想胜利,凭的,永远都不可能只是感情!她无法保证以后会不会有像纪飞烟一样的事情发生,要么,她得在北宏境内,经营自己的势力,但这有可能,伤及她与傅沧泓的感情。但如果只为了一个傅沧泓,而放弃整个璃国……夜璃歌痛苦地抱住了自己头。牵一发而动全局,父亲所言,确是一针见血。尤其是脑海里不断闪现的那幅可怕图景,几乎让她魂飞魄散——如果那真是她的选择所造成的,那她宁愿不选择!但是,世事永远是残酷的,你不可能不选择!除非,你铁了心,青灯黄卷,了此一生!削发为尼?这确乎是个不错的法子,夜璃歌不禁有些灰淡地想。要是地上能突然裂出条缝儿来,那该多好,要是肩上能生出翅膀,那该多好?不用面对这些麻乱乱的人与事,是与非。“我可以帮你。”一个声音突然从高空中传来。夜璃歌抬头,却见那面色俊逸,一身白衣的男子,翩翩立于树梢,俯身看着她。“浮尘公子?”“是,”男子微微地笑,“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如此说来,你是特意赶来看笑话的?”“哪里的话,”男子缓缓从空中落下,“我是真心想帮你。”“怎么说?”“跟我去海外,我保证让他们两个,永远都找不到你,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将你忘记,有别的女人,进入他们的生命。”“呵。”夜璃歌低笑——不错,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如果你愿意,两天后,到桃花渡码头来找我。”身形一闪,浮尘公子像阵风似地,消失了。离开?断情?夜璃歌微微仰头,看着明净的天空。——是不是像她这样的女子,本不该存于世间,徒惹他人的相思?情,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她能控制得住,其他人却不能?或许对她而言,有没有傅沧泓,有没有安阳涪顼,她都一样能做夜璃歌,难道他们,就不能吗?是她太过强大了吗?是她太过骄傲了吗?灵魂高飞于九天之上,丝毫不受这红尘俗世的羁绊。或许,她真正想要的,还是自由吧——这世间男子的怀抱再温暖,始终敌不过她对万里长空的向往。要一生一世自由,不是不可以,不是做不到。要狠心断情,也不是不可能。犹如当初,她刻于掌心的那个忘字,鲜血淋漓,痛难抵挡——傅沧泓,我已经爱过你了,先背叛誓言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夜璃歌觉得自己似乎钻进了一个死胡同——为什么非得计较那么多呢?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拖泥带水,如此忧思深重起来?如果问题太过急迫,那就,试着给自己一些缓冲的时间吧。回到碧倚楼中时,安阳涪顼已经离去,夜璃歌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在妆台边坐下,她拿起笔,对着雪白的纸笺默坐良久,还是难以成书。不知道该什么好。不知道能写什么好。虽说安阳涪顼的确没有不惧一死的勇气,但他的感情,确乎是干净的,正因为如此,让她更加难以下手。人的感情,乃是这世间最珍贵,最干净的东西,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所在,与皇权无关,与名利无涉,反而也是最难处理,最难偿还的。安阳涪顼,要怎么做,才能尽可能地不伤害你?最后,夜璃歌抛下了笔。还是自己进宫去,面对面地讲清楚,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