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过去,夜璃歌仍旧没有回来。次日清晨,夜天诤刚刚打开房门,夜飞便忙忙地急步而来:“大人。”“什么事?”夜天诤后背下意识地挺直。“惠民署贴出告示,要求全城百姓关门闭户,不得外出。”夜天诤眸色顿沉,继而吩咐道:“派个人去打探打探,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是,大人。”夜飞抱拳躬身,转头而去。“天诤。”夏紫痕手执发梳,从屋里走出,“出什么事儿了?”“我也不清楚。”夜天诤摇摇头——在他的记忆里,炎京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莫非——他下意识地截住自己的思绪,抬头朝有些昏黄的天空看了一眼——阳光半掩在灰蒙蒙的云里,就像一块腥红的斑。“紫痕,”细想了想,他转回头来,“你且吩咐府中所有人等,各守门户,不得外出,我去设法打探消息。”“好。”夏紫痕点头,折回房中换了件衣服,方出门往前院而去。书房之中。夜飞站在桌前,面色凝重。“如何?”“启禀大人,据属下打探得知,像是有人,染了毒疫……”“毒疫?”夜天诤腮帮上的肌肉不由抽了抽,“详细情况如何?”“不知道。”“有——见到歌儿吗?”“据惠民署中的人说,小姐昨日确实去过,但现下不在,去西山采药了。”夜天诤下垂的手不由攥紧,然后霍地起身:“我要进宫!”……“毒疫?”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安阳涪顼面色顿变。“请皇上下令宫中御医,立即做好准备,防止疫情扩大,尤其是——”夜天诤说着,打住话头。“好,朕明白了。”安阳涪顼重重点头,“朕立刻传旨,着人办理此事。”“微臣告退。”待夜天诤一离去,安阳涪顼立即召来宫中御医,几名御医商议后,觉得事情重大,要先着人去惠民署进一步落实情况,然后确定相应的计划。忙碌了一夜,夜璃歌背着满满的药篓子回到惠民署中,进门便觉气氛凝重,仔细看时,却见几名御医都站在院中,正低声商议着什么。“夜小姐。”“夜小姐。”乍然看到她,御医们眼中闪过亮光,纷纷围将过来:“夜小姐,能否详细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进去再说。”夜璃歌面罩寒霜,并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走漏消息。领着一行人进了里厅,夜璃歌方才正色道:“是这样,一名从西竺国返回的男子,发现被感染了黑毒疫。”“黑毒疫?”御医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病?为何他们从前根本不曾听闻过?“听我说,”见他们眸带疑色,夜璃歌神情一凛,“情况十分严重,倘若控制不好,整个炎京都会沦为疫区,后果难以预料。”厅中顿时一阵默然,好半晌,一个上了年纪的御医方才轻轻地道:“夜小姐,你说吧,需要怎么做。”“该做的,我都已经吩咐了,现在必须尽快配制出克制疫情的药剂,”夜璃歌黑眸冷沉,“有一点,我想先提醒你们——黑毒疫只能控制,不能根治,也就是说——”她没有说下去,那后果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浓重的恐惧像大团大团的乌云,在炎京城上空弥漫开来,往日繁华的街道如今一片冷清,阵阵呜啸的风挟裹着沙子,从重重屋脊上扫过。整整六天时间,夜璃歌始终呆在惠民署,再没有回家,其间夜飞来探望过两次,均是连门都没入,便被夜璃歌严辞赶了回去。司空府中气氛凝滞,夜天诤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时而看看天空,时而看看那些打蔫的树木。他的心中满是焦虑,只是表面上,仍旧强作镇定。反倒是夏紫痕,一脸平静地照旧操持着家务,仿佛什么事都没有。而皇宫之中,也陷入空前的戒备状态,皇帝安阳涪顼,和皇后董妍,都时刻关注着惠民署的动向。惠民署。看着那个倒下去的年轻医生,夜璃歌的脸像冰雪一般地冷。她最不想见到的情形,还是发生了。“夜小姐。”御医沈扬悄悄步进,站在她身后,“您,您还是离开这儿吧。”夜璃歌像尊塑像似地立着,一动不动。“您已经尽力了……”“沈御医,”过了好半晌,夜璃歌的嗓音方才再次响起,“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待沈扬一离开,夜璃歌旋即曲下双膝,跪倒于地,右手紧紧地捂住胸口——能去哪里呢?可以去哪里呢?倘若这毒疫在全城蔓延开来,将是一场可怕的灭顶之灾啊……该怎么办呢?要怎么办,才能阻止一切?脑子里紧绷绷地,就像拉满弦的弓,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身子一软,竟朝地面栽去——“夜小姐!”一声惊叫从后方传来。“把我,把我,”拼着最后一丝力量,夜璃歌呼吸急促地道,“送到禁闭的屋子里去,封锁,封锁消息……”“夜小姐?”沈扬的脸唰地白了。“听到没有?封锁消息!”紧紧抓着沈扬的手臂,夜璃歌两眼外突,直到沈扬重重点头,她方才一松手,陷入昏迷之中。俯身抱起这个坚强的女子,沈扬心中忽然弥漫开阵阵悲哀——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惠民署与外界的消息完全中断了,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黑夜降临了。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夜璃歌耳听自己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感觉像是回到牧城之下,那一场鲜血四溅的厮杀之中。不过这一回,还有希望吗?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安阳涪顼疾步如飞,直冲至宫门处,两行禁军从旁侧里闪出,手执长戟,“唰”地将他拦住。“让开!”男子一声疾吼。“顼儿!”董太后威严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安阳涪顼身形挺立如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顼儿!”再也顾不得太后的尊隆,董太后冲上前去,扯住他的胳膊,“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要出宫!”安阳涪顼双眸赤红,毫不犹豫地道。“你若想出宫,可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董太后转到他面前,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母后!”安阳涪顼忽然曲膝跪下,眼中含着不尽的哀求,“璃歌她有危险……我不能呆在这儿……”董太后呼吸一滞:“你怎么知道她有危险?或许她现在好得很!”“我不知道!”安阳涪顼捂着胸口,满脸痛楚,“她一定在惠民署,炎京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以她的个性,一定不会置身事外……夜府也没有消息……我真的不放心……”“你是皇帝!”董太后目光犀锐,没有一丝退让,“好好呆在宫中,才是你应该做的!”“不,”安阳涪顼的眼神蓦地变得执烈起来,“倘若歌儿死了,孩儿,孩儿也不要活下去!”“你疯了?”董太后“啪”地一个耳光甩到他脸上,“你发疯了?”“我是发疯了!”安阳涪顼蓦地站起身来,大声吼道,“或许很早以前就发疯了——只是强压在心底,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早就说过,不管她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我只要她好好地活着!母后你明白吗?”董太后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不停地哆嗦着。“母后,让我走吧。”男子眼中含着不尽的痛楚,“与其在这里生不如死,还不如让我陪着她。”刹那软弱之后,董太后再次变得果决,凤袖一挥:“来人!”禁军们围了上来。“送皇上回德昭宫,看守住各道宫门!”“是!”“母后!”安阳涪顼被禁军们推着往后走,嗓音无限凄切,“母后……你这样做是没用的……”董太后转开脸畔,没有人看见,两行泪水潸然而下,濡-湿她的面孔——作为一个母亲,如果要她在安阳涪顼与夜璃歌之间选择,她永远要保护的,都是自己的儿子。至于夜璃歌……或许死了,比活着的好。……“毒疫?”当那两个字从火狼口中道出时,傅沧泓浑身的血液刹那冰凉。紧紧地盯着皇帝的面孔,火狼屏声静气。很长一段时间,傅沧泓都没有说话,大殿里一片死寂。火狼震惊地看见,两滴晶莹的泪水,从皇帝眼角滚落,啪嗒掉在桌面上。哭了。他竟然就那样哭了。毫无顾忌,像个孩子一样。火狼心中忽然阵阵发紧——他跟从傅沧泓二十多年,还从不曾见过,他掉一滴眼泪。撑着桌面,皇帝站起身来,一步步朝外走,火狼赶紧提步跟上,看着他满脸茫然地走进浓密的树丛中,看着他脚步蹒跚背影萧索……不是第一次了。心痛到麻木,痛到失去知觉——夜璃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一柄锋利的刃,刺得他的心汩汩流出血来。每每想到或许转身之后再也看不见,就会觉得生不如死。可是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