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沧泓默默地站在空荡荡的石洞前。隧道往前行进得很深,底部黑黝黝地。“他们从哪里来?”“不知道。”北堂暹摇头,“这伙人的行踪很诡秘,我暗暗查了很久,始终一无所获。”“哦,”傅沧泓一手环胸,一手抬着下颔,作沉思状,“这里,有安静的地方吗?”“去里边,足够安静。”“那行,”傅沧泓点头,直截了当地道,“你在这儿呆着,我进去。”北堂暹没说话,只是略一点头,看着傅沧泓甩步走进隧道深处。四周的光线一点点黯淡下去,凭着精湛的功力,傅沧泓依然能看清所有的一切,找了个略微平坦的地方,他立定身形,轻拍手掌。“唰唰唰唰”,四条黑影诡异地出现在他身周。“你们各领一队人,分散开来,查探四周的地形,若有任何发现,速来报知于朕。”“是,皇上。”待四人离去,傅沧泓再次开始在洞中徐徐地跺着步——土岛地处北宏最北边,三面环海,甚是荒僻,盗贼若想上岛,要么走旱路,要么走水路,目前看起来,走旱路目标太明显,只能走水路——水路?心中一动,傅沧泓不由低头,凝神朝那几条淙淙作响的暗河望去——会是那里吗?往前走出几步,他在河边蹲下,正欲仔细查探,但听得“哗”一声响,河水里忽然蹿出一物,几滴水在空中划出轨迹,落进他的眼中。一股钻心的痛,骤然扩散开来,傅沧泓心神一凛,蓦然起身,蹬蹬蹬往后退出几步,几丝冷利的风袭来,眨眼间已经逼住他的胸口。原来他们——傅沧泓心中一闪念,已经什么都明白过来。“你们,要什么?”深吸一口气,他异常镇定地答。没有人回答。……昏黄的太阳缓缓朝地平线下滑去,北堂暹微微眯缝起双眼。情况有异。他呼地转身,本想入洞探个究竟,却终究收住脚步。一阵风刮过,夹带着沙砾,冲入北堂暹眼中,他抬手揉了揉,再睁眸时,眼前已经多了两道人影:“你们——?”“傅沧泓呢?”“他进洞了。”“多久了?”“大概,”北堂暹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三个时辰……”话音未落,眼前已经没了人影儿。……“怎么样?”漆黑的洞穴里,夜璃歌立定身形,定睛看着傅沧骜。“他来过——”鼻翼翕动,嗅着略微有些湿润的空气,傅沧骜道。“去哪里了?”“别急,你让我仔细琢磨琢磨。”傅沧骜言罢,又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分辩了一下,抬手朝左斜方一指,“去那里了。”“我们走。”没有丝毫迟疑,两人调头便走,行出不到百尺,便见一条湍急的河流,横亘在眼前。“难道,他们下了水?”“嗯。”傅沧骜点头,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倘若下了水,我也无能为力。”“我们也下去。”夜璃歌毫不迟疑地道。两人先做了会儿准备工作,然后一同跳进水中,努力划动着朝前游去。前方的水道,分出两个岔口。“现在,怎么办?”傅沧骜转头看向夜璃歌,夜璃歌的神情依然那般沉定,双眸来回巡视着,然后朝左边游去。天意似乎要捉弄他们,前行路上的岔道口越来越多,然而夜璃歌却仿佛有一种离奇的精准直觉,每一次都能很快作出判断,是以,所有的阻碍对她而言,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终于,他们游进了一片深湖。“快看!”傅沧骜一声低呼,夜璃歌凝神看去,却见一座石桥横亘在前方。“走。”简短地吐出一个字,两人用力一划,冲出水帘,稳稳落到石桥之上,冷冽的空气顿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这真是个奇怪的所在。仿佛是天然雕琢,也仿佛是人工所为,给人一种空灵奇幻之感,每一处是实景,也像是虚幻,仿佛是脑海中的影子,在现实中显形。他们慢慢地走著,忽听阵阵奇怪的吟声从前方传来,愈是往前,愈是清晰。“小心。”夜璃歌忽然顿住双足,抬手点住傅沧骜的灵聪穴。石桥尽头,一片奇怪的果林出现在他们眼前,每一株的枝头上,都结着奇怪的,火红色的果实。果林中央,是一片开阔处,铺着白色的毡毯,一名满头银发的男子,背对他们而坐,手执一把玉壶,正慢慢往杯中注着酒浆,神情举止闲雅至极。夜璃歌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夜璃歌。”慢慢地,男子转过头来。乍然看见他的面孔,夜璃歌如遭雷击,动弹不得,好半晌才轻颤着嗓音道:“师,师傅?”风姿绰约,绝代天成,纵然眉宇间多了几条细纹,却丝毫不减他的神逸。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唇角微微向上扬起。夜璃歌心中不由涨满欢悦,回忆起很多年前,与他联袂渡过的,那些潇洒不羁,快意江湖的时光。就在她迈步欲近前之时,傅沧骜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然后抬臂一掌击出。“你——”夜璃歌一声惊呼,眼前的景象却陡然变了——适才看到的师傅消失无踪,只有一把壶和一只茶杯留在原处。“这——”她心中剧震,转头看向傅沧骜,“你,你怎么知道?”傅沧骜没说话,只是双眸紧凝,细心留意着四周的一切。“滚开!”一声断喝忽然从前方传来,两人齐齐一怔——是傅沧泓?可这一次,夜璃歌也提高了警惕,两人同时抬起双臂,背靠着背,慢慢朝前行去。“傅沧泓,如果识相的话,就赶快将《皇考秘录》交出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忽然传来。《皇考秘录》?夜璃歌一怔,这个名字好熟悉,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呢?“《皇考秘录》就在天定宫中,有本事,你自己去拿好了。”“嘿嘿,你以为本帝那么好糊弄?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本帝很难保证,你心上女人的安危——”所有的话音忽然都沉寂了。夜璃歌一动不动地紧贴着石壁,侧耳倾听着。话声再次响起,已经带上几许不耐:“怎么?难道说,《皇考秘录》比你心上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更重要?”傅沧泓还是没有作声。“本帝最后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啪”地一声脆响,像是鞭子重重抽落到皮肉上。夜璃歌猛地滞住了呼吸。终于,她听到一声冷哼。很冷很冷。“想不到,幕后黑手,竟然是你。”……夜璃歌一直蛰伏着,直到所有的一切安静下来,方才探出头去,却见一根高大的青铜柱子,从火焰跳跃的池中伸出,而她所深爱的那个人,悬于青铜柱上,脑袋微微地垂着。她谨慎地朝四周看看,没有发现什么,正准备飞身过去,傅沧泓却蓦地抬起头来,一声断喝:“别过来!”夜璃歌猛然一震,整个人便定在了原处。“回去。”他看着她,眸中蹿动着凶暴的光,像是一只受伤的野狼。夜璃歌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你回去。”他的眼中忽然多了丝哀求,“你回去,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平生第一次,夜璃歌心中满是迟疑,失去了判断能力——他这样说,是为宽她的心,还是呈述事实?“我们走。”却是旁边的傅沧骜,先行作出判断,展臂扣住夜璃歌的腰,往后退去。折回果林中,傅沧骜方才将她放下。“为什么要离开?”傅沧骜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与傅沧泓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连夜璃歌都无法理解的联系。他知道他遇到了麻烦,很大的麻烦。而这麻烦,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解决。“我们在这儿等。”傅沧骜简短地道。“等?”夜璃歌不解地看着他。“对,等。”傅沧骜言罢,从怀中掏出个热乎乎的烙饼,“先吃点东西。”接过烙饼,夜璃歌定定地瞅着,却半点胃口都没有。“怎么了?”傅沧骜睨她一眼,“你可不是那起软心软肺,没有半点主宰能力的女人。”“是——”夜璃歌抬头,扫了他一眼,“但他——”“他不会有事。”傅沧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夜璃歌垂下眸子,不再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夜璃歌憋得快爆发时,傅沧骜忽然像只大鹏般飞起来,直掠向火池上空,只一掌便劈断了铜柱,一手扣住傅沧泓的肩膀,将他给“解救”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火池之中忽然射出数条长蛇,喷吐着烈焰扑向他们。夜璃歌抬手,紧紧抓住胸襟,眼瞅着傅沧骜身形灵活地左突右闪,将傅沧泓带到安全的地方。“你,你没事吧?”她扑到他身边,仔细查看,但见他浑身伤痕累累,几乎没一块完整的皮肤,眼中不由盈起泪光。“傻瓜。”傅沧泓低哼一声,反而扯开唇角笑了,抬手揉揉她的脸颊。“带他到安全的地方去!”傅沧骜一声低喝,提醒了夜璃歌,她赶紧着扶起傅沧泓,迅疾隐入果林深处,而那边,傅沧骜已经与数名黑衣人旋风般斗成一团。……利用地形布置下一个完备的阵法,夜璃歌方才回到傅沧泓身边,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却也用不着说话,从彼此眼里,他们已经明白了太多。那是一种,不必言语,便能全心全意交付的信任。“我们会平安出去的。”好半晌过去,夜璃歌方坚定地道。“嗯。”傅沧泓微笑点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自己安全了。“你好好躺着,我给你上药,或许有点儿疼。”她说着,解开他的衣衫,从腰间锦囊里摸出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些药粉摊在掌心里,一点点均匀地敷在他的伤口上。傅沧泓凝眸深深地注视着她,但觉一股子难言的幸福,从心中一直扩散到四肢百赅,那些伤痛,那些寂寞,那些曾经的痛苦伤悲,忽然间都变得不再重要了——亲爱的人,只要你在我身边,这世间其他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夜璃歌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于是,这原本杀机四伏的地方,竟然宛如春天里百花盛开的芳惠园,充满了甜蜜与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