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滕王爷顿住脚,脸上漾起几许浮抛抛的笑:“都说北堂兄富可敌国,可这地儿——”“富可敌国?”北堂暹眼珠子一转,“我倒是想,可那还是天上的馅饼,没影子的事儿。”“哦。”滕王爷抬手摸摸并没有胡须的下巴,“如此说来,本王这次是白走了?”“王爷要是不嫌弃,在下这儿尚有从海上带来的东珠十颗——”北堂暹言罢,转头道,“来人!”即有两名仆役应声而入。“去,把本公子床边柜上,那两只匣子取来。”“是。”仆役答应着退出,不一会儿,捧出两只匣子来,毕恭毕敬地递到滕王爷面前。匣盖一揭开,十颗东珠的光华顿时照得满屋灿然,纵然滕王爷一生见过无数的珠宝,此际也不禁有些头晕。不过,他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镇定下来,暗暗吞了口唾沫:“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北堂兄的掌珠——”“滕王爷说哪里话,长期以来,你我亲如兄弟,但凡小弟有的,必不敢私享。”北堂暹说着,拿起匣子,轻轻放在滕王爷手里,还帮他捏拢十指,滕王爷顿时乐开了花,肥厚嘴唇往两旁一撇,“既然如此,那本王就笑纳了。”总算安抚好了这个贪婪的家伙,北堂暹略略放下心来,却听滕王爷又道:“不过——”他转开头,视线落到夜璃歌身上:“这位美貌的小娘子,可是北堂兄的内眷?”北堂暹一怔——难不成,这人除了贪财外,竟是个好色之徒?他正踌躇着回答,旁边的傅沧泓早不耐烦起来,眉头往上一挑,夜璃歌伸手将他扯住,唇角儿绽出抹笑:“奴家并非北堂公子的内眷,乃是北堂公子的远亲,特地上岛来玩玩的。”“那正好正好。”滕王爷顿时两眼放光,伸手便来拉夜璃歌,“本王爷带你到船上去,好好玩。”他色迷心窍,没有瞧见傅沧泓两眼内出火,几乎能将他整个人烧出窟窿来,夜璃歌飞快给傅沧泓打了个眼色,跟在滕王爷身边朝外走去。傅沧骜大步往前一迈,本欲阻止,却被北堂暹拉回。“等着吧。”他压低嗓音道,“炎京凤凰的本事,你们还不清楚么?”且说夜璃歌跟着滕王爷上了船,待舱门一阖拢,那男人便猴急地扑上来,搂住示欢,夜璃歌心中厌恶,眼里却媚色如丝:“王爷且等等,奴家还有话说呢。”“宝贝儿,有什么话,快说。”滕王爷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解着衣衫。等他脱得赤溜精光,夜璃歌一抬手,将他的衣袍抓在手里,朝旁边儿闪去:“王爷且告诉奴家,做什么会在这里?”“你个小妖精!”滕王爷“嘻嘻”笑,全然真把她当成一般女子,全然不加提防,“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告诉本王,傅沧泓被困土岛,要本王前来取其性命——他们倒是盘算得好,让本王来当炮灰,可本王却不傻,只想要黄金,还有,美人你——”夜璃歌心头一凛——看来,她和傅沧泓的所作所为,确实都在某人的监控和掌握中,先是盗匪,后是受刑,再又是滕王,只怕,只怕宏都也出了事。一想到这个,她心中便突突乱跳,再没心思和这个粗鲁的男人纠缠。面色骤然一冷,她抬手将衣袍甩到滕王爷身上,寒声道:“沙牧帖!”滕王爷一怔,那先时的兴头顿时没了,圆脸上的肉一鼓一鼓:“你怎么知道本王——”夜璃歌往前走了两步,浑身透出股煞气:“沙牧帖,你可知道,我是谁?”滕王爷此时是全醒了,只能那样呆呆地看着她。“记住,本姑娘的名字——”夜璃歌猛然凑近他,眼里迸射出几许冷光,“夜璃歌!”三个字,如三柄寒光闪烁的匕首,直直透入男人的心脏,尔后,夜璃歌转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船舱。刚跳上岸,她便被男人张臂抱住,耳边响起傅沧泓满含忧虑的声音:“你,你——”“我没事。”夜璃歌摇摇头,抬起下颔,用清澄的目光凝视着他,下剩的言语却悉数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偎入他怀中。“以后,别这样。”傅沧泓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杀人的冲动。“我们回去。”夜璃歌扯着他,把他拉了回去。滕王爷的军队终究是慢慢地离开了。屋中四人相对而立。“看起来,”北堂暹摸摸下颔,“有人在暗算你哟。”傅沧泓抿着双唇,并不言语。以他的精明,怎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到底是谁,如此处心积虑呢?“其实,”北堂暹双手环胸,慢悠悠地道,“此事并不难意料,想得这天下的,左右不过是那么几个人而已。”傅沧泓没有吭声。“北堂公子,此间并不安全,日后恐会多生是非,还请公子千万小心,沧泓,为万全起见,我们得尽早赶回宏都。”“嗯。”傅沧泓点头,冲北堂暹一抱拳,“告辞。”三人再次从屋里出来,登上帆船,幸而这次比较顺利,再没有出任何意外。靠岸之后,三人立即雇了快马,星夜急驰,赶回宏都,离城门尚有一段距离,便见深重暮色中,一乘飞骑扬鞭而来。“皇,皇上——”来人至傅沧泓面前停下,翻身落马匍匐于地:“数日来京中连续出现数批刺客,杀死杀伤文武官员近百名……”勒住马缰,傅沧泓心头剧震:“冯翊和梁玖如何?”“梁丞相受了重伤,冯大人……幸而有人暗中保护,故此无恙。”“哦——”傅沧泓顿时轻轻吁出一口气,扬鞭朝前一指,“进城!”入城之后,傅沧骜却停了下来,言说自己不愿进宫,要去西楚泉的拥翠园,夜璃歌和傅沧泓正好心中有事,也分不出心神来照顾他,于是点头答应,三人就此分手。提缰直冲入皇宫,两人直奔龙赫殿,但见殿内空空如也,傅沧泓连叫了数声,曹仁方战战兢兢从角落里钻出来。“其他人呢?”“启,启禀皇上,其他人都,都藏起来了……”傅沧泓双眉高高隆起,正要发作,却被夜璃歌拉住,她面色沉静地道:“这儿交给我,你先去宫外看看。”“也好。”傅沧泓点头,然后又叮嘱一句道,“你小心点。”眼瞅着他出了殿门,夜璃歌方收回视线,看向曹仁:“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出宫后,傅沧泓首先赶往丞相府,梁玖闻知,本欲起身相迎,却被傅沧泓止住。瞧着他煞白的面容,傅沧泓双眸微凝:“有没有瞧清楚,对方的形容?”梁玖摇头,勉力答道:“多谢皇上挂怀,微臣不碍事,只是这些人,似乎是有组织有预谋……”“嗯。”傅沧泓点头,“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暂且不要上朝。”“微臣叩谢圣上隆恩。”从丞相府出来,傅沧泓马不停蹄,赶往几位重臣家中,臣子们见他如此,个个感激涕零,将遇刺的经过细细告知,情形大抵相同。折返天定宫时,暮色已然深重,傅沧泓放缓马速,仔细思虑着连日以来的一切——从夜璃歌有孕,皇子夭折,土岛遇袭,城内动乱,一切的一切都表明,确实有人想跟他作对,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沧泓。”夜璃歌的声音随着微风传来。“璃歌。”傅沧泓蓦地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寝宫前。“大臣们的情形如何?”夜璃歌眸中浮动着几许浅忧。“……”傅沧泓默然。夜璃歌一看,便知此番事件非同小可,遂没有再追问,反转而言道:“冯翊对京中大小官员的品行德操都十分熟悉,不若让他简拔一批年轻的人员,处置各方事务。”“嗯,你说得很有理。”傅沧泓点点头,上前携起她的手,在她额心浅浅一吻,“这几日你也受累了,好好休息吧。”夫妻俩回到寝殿里,曹仁早已领着人排布下御宴,又准备了沐浴用的热水,两人用过膳,梳洗后睡下。……“冯翊。”“……”冯翊却没有应声,一脸凝默,似乎正出神地想着什么。“冯翊!”傅沧泓微微提高嗓音。“微臣在!”冯翊这才回过神来。“朕刚才的话,你听到了没有?”傅沧泓有几丝恼火。“微臣都听到了,”冯翊赶紧伏身,“请皇上宽恕微臣疏忽之过——微臣刚刚,在想另一些事。”“哦?什么事?”“微臣觉得,此次京中发生的刺杀官员事件,内藏蹊跷。”“怎么说?”傅沧泓微微一惊,顿时提高了注意力。“微臣留神查探过,凡被刺杀的官员,大都是素日颇有官声的,要么生性耿介,要么精明任事,反倒是那些糊涂庸弱的,安然无恙。”傅沧泓心中的警惕性顿时大大增强:“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怕对方真正的用意,在于祸乱人心——皇上不妨想想,忠心事国者惨遭杀身之祸,贪图禄位者却得以保全,长此以往,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乍然听见这么一番话,傅沧泓后背忽然冒出几许冷汗,直愣愣地瞅着冯翊。殿中一时静寂到极点。冯翊抬手搔搔自己的头:“皇上,微臣,微臣有说错什么吗?”“你没有错,”傅沧泓嗓音沉浑,从丹墀上走下,伸手拍拍冯翊的肩膀,“对,很对,非常对,冯翊,这大概就是你跟其他人最不同的地方,总是看得比一般人远,想得比一般人深……有你这样的臣子,朕很开心……”若是寻常人,得了皇帝如此的奖励,不知会得意成什么模样,可冯翊却仍然只是四平八稳地站着,眸中无波无澜。君臣四目相对,心中不约而同地漾起相知之感。“你先退下,今日之议,不得外传。”“是。”待冯翊离去,傅沧泓转身,手撑着桌案,陷入痛苦的思索之中——很明显,对方如此施为,就是为了动乱人心,使北宏政局不稳,然后再寻隙而入——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傅沧泓钢牙紧咬——天下,天下,若不统一这方天下,看来他和夜璃歌,始终没有宁静的日子过!既然对方不仁,那——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墙壁上那条腾飞的金龙,他的眼里忽然爆射出寒锐的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