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沧泓!”南宫墨咬牙切齿地叫着那个男人的名字,“想得到天下?没那么容易!当真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么?当真以为得到那个女人的心,便可以万事大吉?你做梦!”他一向是个镇定的,理智的,果决的,内敛的男人,喜怒不形于色,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得极深。从小在宫闱倾轧间长大的他深深懂得,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已经非常地不容易,倘若想活得风生水起,就更加地不容易。天下,天下,天下是块烫手的山芋,天下也是一方大戏台,或许前一秒你还站着,下一秒便倒了下去,谁都无法预料,到底会发生什么。只是眼下这情势,对他却是大大的不妙——一则金瑞内部各方势力本就格外地复杂,他登基不久,还没有完全培养出自己的“嫡系”,可以得心应手地运用,二则北宏国的实力的确雄厚,非他能及,原本寄望着杨之奇的介入,能改变整个战局,可是眼下看来,只怕也是镜中花水中月。只能靠自己。南宫墨很明显地认识到这个问题。如何靠自己呢?所有战争格局的中心,似乎仍然在那个女人身上——夜璃歌。只要夜璃歌有闪失,傅沧泓的雄心壮志便消弥无踪,到那个时候,天下如何变化,便难以预料,所以,一定要除掉夜璃歌,至少,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出现间隙。杀!杀!杀!提起朱砂笔来,南宫墨龙飞凤舞地在宣纸上写下三个鲜红的大字,黑色双瞳中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他确实是动了真怒。只怕天下男人,对傅沧泓动真怒的,为数实在不少——人人都觉得自己比他强,人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得到夜璃歌,为什么成功的却偏偏只是他?为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天下本是男人的战场,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来掌握运势了?“夜璃歌……”喃喃念着那个女人的名字,南宫墨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红鸾。”“卑职在。”“江湖上传言,你绰号‘天命红娘’,就算生死冤家,也能令之变作夫妻,就算冰清玉洁的圣女,也能让其对男人投怀送抱?”“是。”“那么,”男子来来回回地在她面前走动着,“朕想让你,去北宏,潜入北宏的皇宫,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让傅沧泓与夜璃歌,反目成仇。”“是。”只简短地答了一个字,女子已经消失无踪。……北宏,车马繁华,人声鼎沸,不管边境线上如何刀兵四起,这里仍然是一片太平富贵的景象。烟语楼。竹帘微垂,方桌旁坐着一个常人装束的女子,正慢慢喝着茶。“姑姑。”不多时,另一名年轻女子进了雅间,在桌对面坐下。女子并不答话,只略一点头。“姑姑,要进入北宏皇宫,并非宜事,而要接近夜璃歌,却不被她发现,不被傅沧泓发现,不被他们身边重重护卫发现,更是难上加难。”“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听这些。”“姑姑?”“告诉我,夜璃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姑姑是指——”年轻女子眸光一闪,已然明白,“这北宏皇后,不爱金不爱银,只是喜欢摆弄草药,对了,还有琼花,北宏皇帝为了她,在整个御花园里,都种满了琼花。”“琼花?”红鸾微微眯缝起双眼,不由得勾起心中的往事来——她也曾经年轻过,被一瞬间的火花灼闪了心,恋着爱着的时候,那男子视她如珠如宝,最后,还是为了明眼可见的富贵繁华,而放弃了她。那个时候她不叫红鸾,叫仙儿。他总是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她,许下山盟海誓的诺言,他也是在自家院子里,种满她喜欢的虞美人,一大丛一大丛,开得像燃烧的野火。她把她的人,她的心,一切的一切都给了他,最后得到的,只是四个:你我无缘。你我无缘?呵呵,梁玖啊梁玖,我们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呢?若说无缘,为何今朝我偏又来到此处,倘若有缘,当初你会不会弃我而去,投身那青云之路?“姑姑?”见她久久不答言,年轻女子再次出声提醒道。“回宫后,记得随时帮我留意夜璃歌的一切事等,不得有任何疏漏。”“是。”待年轻女子离去,红鸾方将目光转向窗外,越过一层层鱼鳞似的屋脊,隐约可以瞧见那一座气派的院落。是他的府宅。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不会再千思百转,未料心还是被扯得微微地痛——或许是年少时那一段纯净的感情,抑或许,作为女人,她对那男人,最后还怀着一点希冀。梁玖,要不要,要不要去见你一面呢?……梁府。抬起头来,红鸾看了一眼那两个金光闪闪的字,方才叩响门环。门板“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瘦长的脸:“你是?”“小女有事,求见你家大人。”红鸾说着,从袖中抽出份拜帖。接帖在手,那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方才点点头,转身朝院内走去。女子依旧默默地立在檐下,任由微凉的风,抚起她鬓边发丝。“姑娘。”少顷,仆役重新走回,十分客气地道,“我们大人有请。”红鸾内心一阵轻颤,不由下意识地攥住衣角,轻轻迈过门槛,跟在仆役身后,朝内院走去。绕过两方花圃,却见男人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卷册,正一面细读,一面来回踱着步。红鸾就那样看着他,许久没有作声。时光催人老。这个年少时俊朗不凡,玉树临风的男子,如今已鬓添银丝,额现沟壑。“梁安。”“小的在——”梁玖转头,像是要说什么,却陡然看见一女子,戴着斗笠,立于花圃边,顿时一怔,面现惑色:“你,你是?”“故人。”乍然听得她的声音,梁玖拿书的手一抖,半晌方平静下来:“去里屋吧。”他前头领路,后面女子跟着,走进内室。“喝茶。”两人于对坐,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能说什么呢?那些往事,像是很远了,又像是很近。总以为时光,可以湮灭一切痕迹,可偏偏有些东西,却执著地留了下来。“你,好吗?”好半天过去,梁玖方才轻轻地道。“你说呢?”女子启唇,吐出三个冰冷得有些刻骨的字,揭下斗笠,露出那张风韵尚存的脸。梁玖的目光在她脸上溜了圈,到底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爱也罢,恨也罢,恩也罢,怨也罢,最终都变成了镜中之月,水中之花。“我没那么多时间,今日来此,是为请你帮我办一件事。”“什么?”“我打算在宏都长居,需要你给我安排个恰当的身份。”红鸾目光凛凛地注视着他,“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梁玖的眉头高高拧起——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因为坐在他面前这个女人,心思深沉得连他都看不透,或许当年,她还有几分清纯幼稚,但是如今——“怎么着?不敢答应?怕坏了你梁大丞相的清名?”“那倒不是。”梁玖赶紧否认,“既然你开了口,我自会办妥,只是——”“只是什么?”“能否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红鸾把脑袋一歪,偏答道:“如果我说,我是在杀人越货,你信么?”梁玖什么都没说,只是苦笑。她的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火爆,刚烈,倘若稍不如她意,便出语如刀,寒锋闪烁。罢了。今番能再见到,也只能说明他们俩缘分未尽,便被她利用一两遭,又如何?只是这位久经宦海的梁丞相很快便会明白,她要他偿还的,不仅仅是这顺水人情,更是他梁玖的命。……宏都城里,新开了一家青楼——嬉语楼。说是青楼,却又与别家不同,凡是来此寻欢的男人,大都见不着妓子的真面,只是隔着纱帘,隐约听得娇语,勾人魂魄,若是想得见真容,往往给付的不是银两,而是——秘密。你身边某个人的秘密。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秘密,而有些秘密,会成为刺向心脏的利刃。试想,逛青楼不花银子,只需要讲述秘密,是一桩多美的美事?于是乎,嬉语楼天天客似云来,而京中大小人物,上至皇帝身上某处长了个颗痣,下至某乞丐昨天讨得几文钱,都经由一个个男人口中,汇入嬉语楼花姑娘们的耳里,再一一传入,嬉语楼后台老板的心中。这就是她要做的。利用南宫墨支付的大量银两,搭建一个消息平台,把整个北宏,都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姑姑。”“嗯?”“今天,来了个……公公。”“公公?”红鸾唇边浮起丝淡淡的冷笑——这人上一千,果然是各个不同,连公公也跑来寻欢作乐。“他说了什么?”“他说——夜璃歌数年无子,宫中已有不少人,心生怨怼。”“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红鸾轻轻抚摸着金指套。“可他还说,傅沧泓曾私下里,临幸了一名宫女……”“什么?”红鸾眉心霍地一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此事可真?”“他再三保证,说是自己亲眼见过。”最初的震撼过去,红鸾很快恢复了冷静——男人偶尔风流快活,不足为奇,尤其,傅沧泓还是一国之君,只是,捉奸要捉双,拿贼要拿赃,若傅沧泓一口咬定并无此事,又有谁能证明,他曾经做过?除非,除非那宫女,珠胎暗结……这可是文章,大大的文章!夜璃歌的性子,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是出了名的冷傲,上次因纪飞烟与傅沧泓纠缠不清一事,便曾经负气离开北宏后宫,倘若相同的故事再发生一次,后果,会如何呢?心里描绘着可能的未来,红鸾唇边不由扯开一丝淡冽的笑——天下第一痴情种?傅沧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痴情!……夜璃歌坐在椅中,右手支颔,双眸微垂。男子悄悄步进,凑到她跟前,俯身吻吻她的脸蛋,又朝她耳朵孔里轻吹几口气。“下朝了?”夜璃歌睁开眸,冲他露齿一笑。“嗯。”傅沧泓变戏法般,掌中已然多出个匣子,“猜猜看,这是什么?”“又是名贵的药草?”“不是。”“嗯,”夜璃歌两眼在他脸上转了转,“知道了,是晴雨石。”“奇怪了。”傅沧泓不解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猜的。”“猜这么准?”说话间,傅沧泓已经揭开盖子,取出一块蓝色的石头,放在夜璃歌跟前,眨巴着眼,定定地看着她。“好漂亮。”夜璃歌由衷地称赞道,收了晴雨石,再次抬眸看向傅沧泓,“说吧,你有什么事。”“我……难道就一定有什么事?”“不用瞒我。说。”“是,是我过两天,想出宫阅兵。”“哦?”夜璃歌黛眉轻轻往上一挑,“那就去啊。”“可是这次,要很长时间呢。”“哦,不碍事,宫里有我照看着呢。”夜璃歌还是很平静。傅沧泓反而有些抓狂了——说实话,他极不喜欢她这种“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什么样的难题到了她手里,都可以迎刃而解,相反,他……他想怎么样呢?或许心中的感觉,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吧。想她依靠着他,想她在自己怀里撒娇?想她风情万种百般妩媚?那可不是他的夜璃歌。“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么?”“我为什么要担心呢?”夜璃歌摊摊手,“你是个大男人,而且是皇帝,难道还要我成天照看着吗?”傅沧泓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是失落,闷闷应了声,在椅子里侧身坐下。见他一副呆呆的模样,夜璃歌却不禁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脸颊:“傻子,你这是生的哪门子闲气?”傅沧泓看她一眼,还是不说话。“好啦,我知道,”夜璃歌伸手揉揉他的眉心,“你想让我说两句软话,哄你开心是不是?其实呢,要说也可以,只是——”“不用了。”傅沧泓闷闷地打断她的话,拿过她的手攥在掌心里——他只是觉得,她掌握的事情太多,反而显得他用处不大,故此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