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为何去而复返啊?”看见金田,虞琰眼里闪过丝诧异。“皇上,”金田一拱手,“微臣向皇上请旨,出使北宏。”“你要出使北宏?”虞琰怔住。“是。”金田十分肯定地道,“臣愿出使北宏,一为查探北宏的真实情况,二来,以表我国友善之谊。”“友善?你觉得这样有用吗?”“如果傅沧泓真是仁君,必定能胸怀天下,恩养万物,并不计较过去的恩恩怨怨。”“这样?”虞琰却有些不相信,“不过,爱卿有此心意,朕十分感动,至于出使北宏之事,容朕再仔细考虑。”“皇上!”金田扑通一声跪倒,“微臣有一事,想叩请皇上。”“你说。”“无论何时何地,请皇上,先为虞国上下的百姓考量。”“好……”待金田离去,虞琰坐回椅中,开始陷入深深的沉思——虽然他不太清楚,国内发生的动荡因何而起,但很明显的是,跟傅沧泓脱不了干系。不得不说,这件事给他很好地上了一课——原来争逐天下,向来不只是战场之上那般简单。傅沧泓,你真是送了我一份,好厚的礼啊,紧紧地,虞琰握紧椅柄。……夜璃歌坐在榻前,双眼微阖。“你在想什么?”傅沧泓轻轻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压低嗓音道。“自然是虞琰和南宫墨。”“他们怎么?”“虞琰还好说,他自来胸怀仁心,只要是对江山社稷有利,他都愿意共通合作,麻烦的是南宫墨,权欲极重,要是逼急了,他定会做出鱼死网破之事来。”“鱼死网破?”“对,”夜璃歌拿过他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拍着,“仔细想想,我们这一路走来,所造杀孽甚多,如果在征伐天下的过程中,再过度地使用武力,就算能完成一统大业,也必不能长久,若想得保长久,必须要得到更多的人心。”“你说得有理。”傅沧泓点头,“那依你看,现在怎么做?”“我想,再过不久,虞琰定然会派人来示好,你且宽容以待来使,表明你的诚意,再隐约透露会善待虞国皇族及人众之意,但千万别做得太过,虞琰这人虽是宽仁,骨子里却自有一分傲气,不可过于凌驾于其上,否则必反招其辱。”“嗯。”“至于南宫墨,他却是一个会死扛到底的人,纵然你许他再好的优待,他也是不会答应的,唯一的办法,也只能以杀止杀了。”傅沧泓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母后。”小延祈忽然“咚咚”跑过来。夜璃歌脸上绽开丝笑容:“祈儿,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做完了,母后,今天太傅给祈了讲了《论语》和《春秋》,祈儿听后,觉得心里很多疑惑都解开了。”“是吗?”“嗯,祈儿可以背给母后听。”“不用了,母后相信祈儿。”又相对坐了片刻,曹仁等宫侍送进午膳,一家三口用罢,傅延祈仍去东华宫就学,而傅沧泓前往御书房,夜璃歌留在龙赫殿中。“曹仁,你去通知梁玖、冯翊,及六部尚书,到御书房议事。”“是,皇上。”“关于一统天下这件事,朕想听听你们的意思。”殿中一时寂寂,即便是最聪颖的冯翊,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梁玖细细揣度着皇帝的心思,片刻后徐徐言道:“皇上夙怀宏愿,早晚必成大业……”“说实际的。”傅沧泓一摆手,“朕不要听这些废话。”梁玖顿时噤声——他如今官做得久了,心中自然添了忌讳——凡是皇帝不爱听的,不愿听的,他都不会多说,也正因为如此,傅沧泓对这位丞相,也渐渐生了些许不满,只是表面上从未带出一星半点。“皇上。”六部官员里站出一干练精瘦的青年男子。“你有什么话?”“微臣觉得,不战而胜人之兵,方为上策。”“话说得不错,”傅沧泓微微点头,“可是如何,才能‘不战而胜人之兵’呢?”“首先,微臣请皇上在边地开放市集,示小惠小民于利,普通百姓不晓国家大事,只注重于一分一毫的得失,微臣出身民间,深知为求个人温饱者众,而忠心事国者少,皇上只要把虞国和金瑞的大量百姓,统揽到自己手中,甚至,允许他们进入我国婚配、工作,给他们一条活路,这些人将来必定处处听命于皇上。”傅沧泓久久没有作声,好半晌才道:“其余人等退下,你,且留着。”冯翊一行人等起身,临出殿时,却深深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你叫,什么名字?”“微臣张于彤。”“哦?”傅沧泓抬起手指,轻轻叩击着自己的脑门——似乎从前,并没有注意到,朝堂之中,有这么号人。“你刚才所提之议,果然高明,不知还有其他的谏言否?”“微臣多谢皇上赏识,微臣的谏议虽多,但终归起来,也就一个出发点——放利于民,争权于君。”“放利于民,争权于君?”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傅沧泓不由微微点头。“张于彤,你且先回去,朕,许你密旨特奏之权,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越级直达龙阙。”“微臣,叩谢皇上。”……只着寝衣,夜璃歌躺在枕上,黑眸儿凝视着烛火。傅沧泓悄步走进,侧身坐在榻边,伸手摸摸她的脸颊。“似乎瘦了。”“哪有。”夜璃歌娇嗔一笑,“沐浴了没?”“还没呢。”“那还不赶快去。”“先让我腻一腻。”“好,那就腻着。”夜璃歌推过来一个枕头,让傅沧泓躺下,抬手放下纱罗帐,两人挤在被窝里,拉扯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你说,将来真地河山一统,你想怎样?”“怎样?还不是老样子。”“朕啊,却想打造一艘很大很大的龙船,和你一起畅游天下,你说,好不好?”“那得废多少银子?你有这个心,还不如用来赈济灾民呢。”“你呀,总是这样死脑筋,处处为他人着想,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呢。”“为什么要为自己想?你难道希望,我是一个穷奢极欲的皇后?”“那倒不是。”傅沧泓已经没法子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了。“其实,造不造龙舟,那还真是其次,你应该好好想想,将来如何让天下人人安居乐业,无旷夫无怨女,怀志者得志,怀土者得土,这便不错了。”“我知道啊。”傅沧泓点头,“只是——偶尔偷个空乐乐,难道也不行么?”“当然,随便想想可以,千万别这样做。”……“宣虞国来使上殿觐见。”“宣虞国来使上殿觐见——”宫使的声音一层接一层递传出去。众臣们纷纷转头,却见一身着锦袍的官员手捧国书,缓缓步入,跪倒在丹墀之下。“虞国使臣金田,拜见北皇陛下。”“平身。”曹仁降阶,接了国书,再上丹墀,傅沧泓展开看过,但见里面所言,不外乎两国邦交之类的冠冕文章,倒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遂搁置于一旁,看向金田:“最近虞皇,一向还好吧?”“谢北皇关心,我家皇上甚龙体安康,一切都好。”“那就好。”傅沧泓点点头,“金使臣若无别事,请先至馆驿歇息,稍后,朕将大排御宴,替使臣接风洗尘。”是日夜,傅沧泓果然在末英殿设下御宴,携夜璃歌亲自出场,与金田把酒言欢,席上,双方均不曾提及边战之事,只捡些民风民俗谈讲,而傅沧泓也用言语安抚金田,宾主尽欢而散。回到寝宫里,夜璃歌亲自为傅沧泓除去外袍,服侍他睡下,眼见着情势有利,傅沧泓心中不胜欢喜,夜璃歌却一边揉捏着他的背,一边轻声言道:“越是临近胜利,你越是要小心翼翼,宁可吃些亏,也千万别争强好胜,大智若愚,上善若水,越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们越不敢乱来,你明白么?”“嗯。”傅沧泓微阖双眸,轻轻点头,“我如今也已经经历了多番风雨,很多事,自然省得。”“我也只是加意提醒,怕你忘记,不管能得天下也好,不能得天下也罢,其实人生最重要的,乃是平常心三个字,只要一心定,能免去许多的灾劫。”傅沧泓拿过她的手,握在掌中:“只要有你在,我这颗心,怎么也是定的。”“我会陪着你。”夜璃歌伸手绕过他的腰,轻轻抱住:“一直一直,都会陪着你。”“对我而言,这比什么都重要。”……“金田,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君子无不可言者。”金田立于阶下,浑身上下自透着一股子凛然傲气,“金田此来,除示友善之谊外,还想为虞国万民,向北皇请命。”“哦?”傅沧泓眉峰微微往上一挑,自然带出数分自矜之色,“不知金使臣此言,从何说起?”“天下人人皆知,北皇宏材伟略,加之有夜皇后从旁协助,将来定然能一统山河,握乾坤日轮于手,决断万千人的生死,但小臣也有一语,想提醒皇上——水能截舟,亦能覆舟,若皇上以为,功成于天下,便可呼风唤雨,任气恣使,那便错了,天子之权,虽有时运,却也乃神授,若天子掌权,而行背悖人心之举,万民不能奈何天子,上天却必罚之!”“你——”傅沧泓瞪大双眼,本想疾声厉斥,却强令自己按捺住心头火气,一面却在心中不住地道:“这个书呆子!呆子!真是呆子!”说来,却也怨不得他,只因世人向来只喜欢听好话,凡与自己本心本意悖离的,一般都不能容忍,更何况,傅沧泓皇帝做得久了,未免添了那骄矜之意,幸而夜璃歌一向在旁规劝,身边又无小人作祟,是以能常怀戒嗔之心,并不曾有伤人背天之举,故还能容像金田这样的外臣“大言狂肆”。哼了一声,傅沧泓拂袖而去,将金田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