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进龙赫殿,傅沧泓便大声嚷嚷道。“怎么了?”“那个什么金田,竟然敢指责朕!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朕的面前指手画脚!”“他说什么了?”夜璃歌却显得极其冷静。“他,他竟然敢在朕的面前,说什么水能戴舟,亦能覆舟,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可他说的,着实没有错啊。”夜璃歌上前,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水确实能载舟,也能覆舟,将来你得掌天下,需要注意的地方更多,如果连这么点逆耳之言都听不进去,怎么能胸纳百川呢?”“还是皇后的话有见地。”“不管这金田说什么,都请皇上海涵,唯有如此,才能示人以浩博胸怀。”“对了,再过不久,金田将启程归国,你说,朕送他一份什么样的礼物,会比较好呢?”“这个么,我早已为夫君备下。”夜璃歌言罢,携起傅沧泓的手,走到桌案边,指着那个大大的木盒。“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傅沧泓疑惑地掀了掀眉头。“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傅沧泓揭开盒盖一看,但见里边放着只金鼎,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明白了夜璃歌的用意,不由连连点头道:“妙,真是妙啊。”就在傅沧泓准备叫人回来收拾打理时,夜璃歌拉住了他:“等等。”“什么?”“我原本想,用这只金鼎去警戒虞琰,可细细一想,倘若真如此,金田必死无疑,无论如何,他是个人材,将来必有大用,为了这个人材,还是另换一样吧,姣杏儿。”“奴婢在。”“去里边橱里,第三格,把那个锦匣取来。”“是。”姣杏儿答应着退出,不消片刻,捧着个锦匣重新走回,恭恭敬敬地递给夜璃歌。夜璃歌接过,对傅沧泓道:“或许,把金鼎换成它,效果会更好。”傅沧泓“哦”了声,接过盒子打开,但见里面放着只雕工精良的玉蟾,心下一转念,也明白过来,口中却不禁感慨道:“歌儿,你可真是惜才。”“我这也是为皇上着想,你将来登了基,自然要延揽各国人才,万万不可因眼前利益,而使天下贤良寒心。”“嗯。”傅沧泓点头,这才把曹仁叫进,“按照娘娘说的去做。”……看着桌上雕凿得活灵活现的玉蟾,虞琰久久不语。蟾,为蝉,有蝉联,和盟之意,也有“蟾宫折桂”的含义,傅沧泓此举,可谓是深刻之至。“金田,”从御案后抬起头来,虞琰淡淡扫了下方的男子一眼,“你远途辛苦,先回府邸休息吧。”“谢皇上。”从殿里出来,金田一行走,一行思索——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呢?觉得自己做得好,还是做得不好?“金大人。”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这是讨了赏来着?”金田抬头,扫视对方一眼,仍然抬步往前走。“切。”那人在身后不屑地哼了声,却好似羽毛落进湖面,激不起半丝波澜。对于身边这些荣枯之事,金田确乎是从来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虞国的安危重于一切,至于其他人是不是这样想,他就不晓得了。……“玉蟾,玉蟾……”后宫中,虞琰来来回回地踱着步。“皇上,您这是——”皇后走过来,眼中闪过丝不解。“你不懂。”虞琰摆摆手——朝堂上的事,他从来不会和皇后提起,一则皇后向来禀守《女则》,对于非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从来不会主动过问,再则,即使你告诉她了,她也不会明白,反而只会出些极没见识的小主意,增添虞琰的烦恼。唉,有时候,虞琰也忍不住轻叹,为什么自己就没有傅沧泓那么好的运气,娶不着一个夜璃歌做老婆?“我是不懂,可朝廷上不是还有那么多大臣吗?他们应该懂吧,应该时时处处为皇上分忧解难吧?”“可有些事,只能由朕来决断!”虞琰言罢,再度摆手,“你且退下吧。”皇后满脸不悦,可到底不敢发作,只得讪讪然退下。虞琰继续踱步思索,却久久无计,只得长叹一声,把玉蟾搁在案头。“皇兄!”一阵香风卷进,却是虞绯颜那小妮子,踏进殿中。“你怎么来了?”“皇兄,臣妹已经跟你提过好多次了,请你下道旨,让齐哥哥回京,你怎么就是不答应?”“胡闹!”虞琰的眉头高高皱起,“朕已经说过——”“国家大事为重,儿女情长为轻,对吧?”不等虞琰把话说完,虞绯颜满腹牢骚已经倾泄而出,“可是皇兄,人家真地很想奇哥哥,很想很想他嘛——”虞琰本想斥责她,可目光转到案上的玉蟾上,忽然有了主意:“你真地,很想他?”“当然。”“那好,朕令你即日起带着这只玉蟾赶往军营中,成全你的心愿。”“皇兄?”虞绯颜虽天真,却不傻,更不相信天下间有些等好事。“去,还是不去?”“我去,我去呀。”虞绯颜言罢,近前捧起盛玉蟾的匣子,转身走了。虞琰这才走到榻边躺下,倚着湘竹枕,轻轻揉捏着眉心。“皇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怡妃,是你啊。”虞琰微微睁眼,恰好对上张妩媚动人的面庞。“正是臣妾。”怡妃说着,微微俯低身子,抬起虞琰的下颔,吹气如兰,“皇上有好些日子没来泌香宫看臣妾,真是想死臣妾了……”虞琰微微皱起眉头——他原本不是好色的君主,在风月之事上看得也甚淡,深知沉浸于其中不是误国亡身,便是受人操纵,故此对后宫妃嫔并不怎么亲近,更何况他心中此时还揣着大事,更没什么精神理会这个娇媚动人的女子。可怡妃却并没有察觉到,反认为自己的如花娇颜足以“勾动”虞琰的心弦,故而干脆倾身坐进虞琰怀中,手指在他胸膛上不住地游走着。“别闹。”虞琰捉住她的手,把她放到一旁,自己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皇上。”怡妃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再度缠上来,从身后将他抱住。“来人。”“奴才在——”“送怡妃娘娘回宫!”虞琰交代下一句,便抽身离开了寝殿。“怡妃娘娘,请吧。”近侍邓元走上前来,满脸带笑地道。“哼!”怡妃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到底不好闹事,一拂衣袖,裙带生风地走了。……虞琰来来回回地在御花园里踱着步,这些天来,他考虑得最多的,莫过于虞国的未来,以及天下局势。不能不好好考虑。眼见着北宏的实力越来越大,自己和金瑞终究非其对手,如果是主动向傅沧泓俯首称臣,自己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如果不称臣硬顶,对于虞国军民,都必将造成极大的损伤,虽说杨之奇确乃当世英才,可叹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奈何,奈何。仰头看着头顶湛湛蓝空,虞琰不禁一声长叹,甚至流露出几许颓败之色——自己这一生,也自认是个豪杰,不曾想半世功名,竟落得如斯结局,如之奈何?如之奈何?……梅州城外。虞军营中。“将军,眼下的情形再明白不过,虞国败局已定,将军又何苦执著?”“你这话,什么意思?”杨之奇冷冽眸锋,淡淡从对方精瘦的脸上扫过。“将军是凤凰,何不及早择明主而栖?”“是主?”杨之奇唇角微微向上扬起,“你的意思,是要我改投傅沧泓?”“北宏,自然去不得,纵使去了,也会辱没将军的人才,放眼天下,只有一处,才是将军的归处。”“哦?”“——金瑞。”听罢慕僚的话,杨之奇忽然“哈哈”一阵大笑:“张重啊张重,你好歹,跟着我有些日子了,竟然还说出这般没见识没骨气的话来!到底金瑞,给了你多少好处?”幕僚赶紧摇手:“将军,冤枉,冤枉,实在是冤枉!”“喊什么冤,叫什么枉?张重——”杨之奇说着,将一只手搭上张重的肩膀,眼里闪过丝戾光,“俗话说‘人各有志’,‘树倒猢狲散’,你想怎么着,本将军并无异议,只是从此以后,千万别提这档子事了,啊?”他的话说得很“和蔼”,可张重却觉得后脊梁阵阵发寒,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请将军饶命。”半晌儿不闻杨之奇的声音,张重抬头,方见帐中已经空空如也,他兀自跪了半晌,方才爬起来,狠狠朝旁边的木柱上踢了两脚,口中啐道:“什么东西?好话听不进,爱死就死去,大不了,本大爷不伺候了!”——世上永远不乏这样的人,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但凡对他们有益,他们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话都能说,但凡对他们无益,便不屑一顾,总而言之,他们心中时刻装着的,都是自身利益。和这种人谋大事,从来都是不成的。……“奇哥哥。”牵着马匹,刚刚走出辕门,却见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风卷起布帘子,露出虞绯颜那张活泼而欢快的脸。“奇哥哥!”马车还没到跟前,虞绯颜便从车中跳下,杨之奇赶紧飞步近前,展臂将她接住。“奇哥哥!”虞绯颜抱着他的胳膊,兴奋得又跳又叫。“你怎么来了?”虞绯颜抿唇一笑:“猜猜看。”“一定,是皇兄送你来的吧?”“奇哥哥,你怎么这样聪明啊?”杨之奇没有答言,只是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皇兄让我来,给你送这个。”虞绯颜说着,从怀里掏出匣子,递到杨之奇手中。杨之奇抽开匣,但见里面躺着只晶莹的玉蟾,不由微微怔住:“这,这是从哪里来的?”“听皇兄说,是北宏帝君所赠。”“傅沧泓?”杨之奇的眸色更深了。“奇哥哥,这,有什么不妥吗?”杨之奇盯着那只玉蟾,没有言语。“奇哥哥……”“什么都别说了,颜儿,你且跟我来。”杨之奇说罢,一把拖住虞绯颜,将她带至中军大营。“郑通!郑通!”一名剽悍的壮年男子快步而进:“将军有何吩咐?”“传我将令,把所有军队集结到一处,在本将军没回来前,不许妄动!”郑通愣了愣,方亮声答道:“是!”杨之奇再次拉起虞绯颜的手:“走!”虞绯颜不解地看着他:“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回元京!”杨之奇言罢,不再多作解释,已然将虞绯颜带出了营帐。